我怕她怪罪,谁知她向我眨眨眼。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廿五六岁,还成熟,但不沧桑。
不知是谁说的,很多人误会成熟女性是妈妈型女人,不,姐姐型已经够了,比我略大一两岁才有情趣,太老就不必。
我连她那笔账也一并付过,一共廿六块半。
她向我道谢。
我问:"你也从金禧舞会逃出来?"
" 累死兼夹饿死。" 她说。
我松一口气,这才像是人说的话。
"你的伴呢?" 我问。
她说,"还在里头,你的伴呢?"
" 我没有带伴。"
" 很聪明,看到谁挑谁。"
" 我可没看到你。" 这句并不是调戏话。
她不出声,眼睛里全是调皮。
过一会儿她说;"怕是花多眼乱。"
" 有花吗?"我忍不住刻薄几句,"象以前的工展会,陈列著陈年旧货。"
"也有出色的,没看见那位古典美人?一袭旗袍多么动人,年纪那麽大还那么可观,真难得。"
哗女人赞女人,什么样的胸襟。
我顿时刮目相看。
"还有什麽出色的人?"
她侧起头想一想。
"还有你。" 我说,真的,怎么刚才没看见她。
她笑笑,不语。
" 来,去走走,有些儿风。"
我们踱到海边去,她很大方,并没有扭捏,既然大家都在舞会里憋得慌,不如出来走走。
"一会儿你还得回去?"我问。
"嗯,你呢?"
"我不回去了,但我可以送你。"
她点点头。
"告诉我关於你自己。" 我说。
她笑笑,"乏善可陈。"
" 你同朋友来?"
"不,同未婚夫。"
"啊?谁?"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失望。
"丹尼斯周。"
他,我心想。可以算是现在人称的「公子」,家里头有几个钱。我打量她几眼,这么清秀的女孩子,也拜倒钱眼底下。
我随即笑自己。不解酸葡萄,有钱也不一定有罪。
" 什麽时候结婚?"
"不知道。" 她很坦白。
"怎么会?" 我讶异。
" 要等老人家点头。"
我就不言语了。没有不要付出代价的事,嫁人富家的过程是很复杂的,即使成功也不一定满载而归,有人嫁了七八年,赔了夫人又折兵,结果知难而退,什麽也捞不到。
她象是知道我在想什麽,轻轻说," 总要博一搏。"
太好强好胜了。
"我没有什麽损失,原是他公司里的职员。"
" 哦。"
她尴尬,"不会看我不起吧!"
我只是诧异她对我这麽坦白。
" 我也常受良知责备,今天实在憋不住,见到一个外表可靠的陌生人就倾吐心事。"
"可以不说就不要说话,这个世界真细小,小心又狡猾,难保不一下子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去。"
"是。"
我微笑。
码头的风很凉,黑衣被吹往身後,她美丽的身段一览无遗。
真可惜。
已经决定做金丝雀了。
但说不定也是她的最佳出路,倘若没有太大的天份,早早嫁人未尝不是理想的归宿。
人各有志。
她说:"他家人不喜欢我呢!"
" 他们喜欢谁?"
" 至少要有名气,歌星明星都可以。"
一般暴发户都时尚这样,风气使然。
" 那还不容易,随便参加一个选美会好了,相信你还没有超龄,以你的条件并不困难。"
她像一个孩子,幼稚得并不讨厌。这类型的女子出来阅历多了,多数变得更可爱爽朗,所以我说可惜。
我与她在长堤上散步。
看看表,才十二点,还有一小时才散会。
我问,"他会不会找你?"
"不会的。"
"我看你还是回去的好。"
怎么不找?他自己用不着,也断然不能叫人拣了便宜去。" 来,我送你回去。"
她无可奈何。
我礼貌的送她回现场。
她走到未婚夫身边,轻轻向我摆摆手。
我向他颔首。
真得祝福她,让她如愿以偿。
我再一次转身离开,到停车场取车子。
走近车子,只见车内有人。我吓一跳,退后两步,看清楚车牌。
咦,明明是我的车子。
是谁?
我拉开车门," 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一个女人,眼睛哭得红肿,伏在驾驶盘上,身上也穿着晚礼服。
这些女人都是舞会的逃兵还是怎么的,一个个都穿金戴银,然而还不快乐,跑了出来疯疯颠颠的。
她见是车主,连忙擦擦眼泪," 你的车子没锁门,我便进来坐著。"
"小姐请你下事。" 我竟忘了锁门,太冒失了。
"开我去兜兜巴。" 她说。
"小姐,你又不认识我,我可能是雨夜杀手。"
"我反正不想活了。" 她呜咽。
一时间我也看不清楚她是美女泊是丑女。
我说,"下车吧,不然的话,我去叫管理员。"
她索性什么都不理,嚎啕大哭起来。
我没法,站了一会儿,把她轻轻推过另一边坐位,开动了汽车,驶到郊外去。
让口吹一吹,也许她就清醒了。
我把车干开得很滑,但不快。
过一会儿她停止哭,看着窗外抽噎。
手指上钻戒足足眼珠子那么大。
这样的人要寻短见,算了,让她去好了。
"小姐," 我说," 知足点。"
她不响。
我把车停在小径上。"你想想清楚。"
她转过头来,虽不是国色天香,扁扁的面孔也别有风味。
" 小姐,有手有脚,又锦衣玉食,过得去就不必自寻烦恼了。"
她嗤地一声笑出来。
" 好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儿。"
她也不怕我非礼她。
我取笑她,"幸亏我是柳下惠。"
"你不问我受了什麽气?" 她俏皮起来。
"大不了与男友吵架,有什麽了不起?要不就是他成晚同别的女人跳舞。"
她叹口气。
" 你们都太空闲,吃饱没事做,穷耙。"
" 多谢指教。" 她微笑。
我看她一眼,化妆都糊掉了,看上去倒是胜过许多浓妆女。
她把头枕在车椅上,仰看车顶。
我开了车子的天窗,一天空的星斗。
她轻说," 你很有生活情趣。"
轮到我笑,"光有情趣,月薪才七千,你会喜欢?"
她娇俏的白我一眼不出声。
"最好是维持现状,但有我这个小朋友陪你散心,是不是?"
" 去你的!" 她笑。
我也笑。" 该回去了吧?"
"我不去!"
"小姐,别叫我难做,深夜了,有什麽事明天解决,不返舞会,也回家,好不好?"
她是个被纵坏的女人。
正在扭扭捏捏,突然有强光一度,射将过来。
我们探出头去,见是一个警察,笑吟吟的看著我们。
他说,"先生小姐,聊天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看看她,一副「是不是」的表情,立刻发动车子开走。
我问她:"住在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了?"
"一点正。"
"恐怕他们还没有散,你送我回舞会怎麽样?"
"好的。" 我说,"送佛送上西。"
她懒洋洋的说,"多谢你。"
刚才还要生要死呢,一会儿又没事似的。
十三点,谁碰到这样的女人,才倒霉。
我两度回到舞会,只见人群已散了五成,有几对男女紧紧搂住在跳舞。
那女子惊鸿一瞥,挤进人群中去。
表姐问," 你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微笑。
"也不见你跳舞。"
我仍然笑,双手插在口袋中。
"那位女客,你认识吗?" 表姐很狐疑," 你知道那是谁?那是著名的电视明星----"
我打断她," 不要紧,是谁都不要紧。我们以後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