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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你应是快乐的。”

  “快乐?”她笑意更浓。

  “你不见我,日做夜做,不知为了什麽,无限束缚,无限牢骚。”

  “你看不开。”

  “我早看开了。”

  “还看得不够开。”

  我看小妹一眼,说得真对,还是不够涵养,还是有所求,还是盼获得赏识,得不到,所以生气。

  这使我想起一位女同学,家中简直是医生世家,但是她平和地愉快地满足地做她的女书记,周末与旧同学聚餐,十多人中最恬静的是她,我们诉苦诉得睑青唇白,她只嘻嘻笑。收入最少是她,地位最低微的亦是她,快乐与权势及金钱有什麽关系呢,一点也没有,但上了这条路,怎麽回头?

  小妹说:“在这个城市里,很难做得道高士,姐姐,待我赚一笔,我们趁早退休到欧洲小国去住。”

  “退休?”我笑出来。

  “为什麽不?只要五十万美金,我同你已可舒舒服服收取利息在任何一个小镇过活,为什麽要待七老八十才退休?我们一生中美好的时光不多,不可能全部奉献给工作。”

  小妹的调调终身不变,我甚觉宽慰,生活不是没压力,但她没有屈服。

  “要把父母也带走。”

  “他们不会习惯。”

  “那我怎麽走得动?”

  “不是没有你不行的。”

  “小妹!”

  “真是人性枷锁。”

  “无论如何,父母需要照顾。”

  她学我的口气,“无论如何,功课要做到一等一。无论如何,风度与涵养都要比人高。拿了薪水,告一天假都是犯罪。在家是孝女,将来给了婚,又要做廿四孝老婆,这一生为搏几句浮面的颂赞,就消耗完了。”

  颂赞?我从来没听过。

  “跟随我吧。”妹妹说。

  这真是个至大的引诱。

  “至少让我供你到外头去念两年书。”

  我心动。

  “我欠你这个情,真的,姐,要是你愿意,放下担子让我接班。”

  “两年後还不是要回来。”

  “小姐,”她笑,“松两天也是好的,长命功夫长命做。”

  “两年后又要从头开始,更加辛苦。”

  “你看你,谁担保两年後的事?姐姐,别神经好不好?]

  “你那麽神化,我一走,你接着也走,这里这摊子谁顾?”

  “红尘深陷。”

  “多谢你的好意。”我笑。

  “不去?”

  “不去,走不动,不舍得。”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得了急病,不得不去,又怎麽办?”小妹椰检我。

  “那我没话说,但我不能早作准备,放下一切。”

  小妹大笑,我亦大笑。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为同胞,我们忍不住称奇,最重要的是我们相爱。

  以後这一年,她坐最豪华的车子,吃最名贵的食物,穿最美丽的衣服,被最吃香的王老五追求,是城里最艳丽的女人之一。

  而我,我还是日日去做一份谦卑的工作,准时上班,准时下班,随着年龄,人变得更世故圆滑,心里藏著更多的感慨,表情却越来越愉快。无奈,这是自己选择的路。

  至大的乐趣是在电视中看到小妹出镜头,她在开口说话之前爱惯性地皱一皱眉毛,我爱煞她这个小表情,同事中有人说我们姐妹俩长得像,是的,像,又不是,不像,相貌像,性格不像。

  两个人的环境不同,我总欠缺一份神采,从来没有踌躇志满过,渐渐有一层疲乏的灰色罩住险容,一看便知是个平凡不过的女子。

  父母开始担心我,语气完全改变了,“小妹她有的是办法。倒是你,也该为自己着想了,什麽时候嫁人呢。”

  不晓得我就是懂得为自己打算,才暂不成家,但无论我有多乖多好,父母厌倦我的存在,盼望我嫁出去,免得如件家私般搁看生尘,被亲友不耻下问时,苦无交待。

  妹妹回来整整十二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有事找我,我去应约。坐在餐厅几乎每个人都转头钉牢她

  “有什麽话快说吧,”我笑看恳求她。“众人的目光几乎要把我吞吃。”

  “姐姐,我要走了。”

  “走,走到什么地方去?”我呆住,“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有声有色,干么要走,你要乘胜追击呀。”

  小妹啼笑皆非,“老姐,照你这麽说,我岂非一辈子脱不了身?”

  “人家求之不得呢。”

  “不不不,太痛苦,太委屈了,见好要收,我赚够了。”

  “真的够了?”很少有人肯说个够字。

  “真的,嘴脸看够,气力用够,不能再忍受了。”她笑,“你放心,我会省吃省用,渡过晚年。再邀请你一次,要不要跟我走?”

  我钦佩得五体投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你去吧,我同你看着这个家。”

  “委屈你了。”

  “没有的事,我也只会看档口而已,没有翅膀,如何高飞?要怪也只怪自己罢了。”

  她笑,又拍我的手臂。

  留不住她,生下是个风中孩儿,只能祝福她,同时守在地下,仰头看她在空中飘逸的姿采。

  我把脸埋在她手中,说不出话来。不舍得她,又不得不让她去。飞,飞,小妹,飞上去,带着我的理想感性一齐飞。

  金环蚀

  都不知该怎么样说这个故事。

  故事关于一个女子,与我。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每当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往往会出现。

  她秀丽的容貌,丰富而温柔的表情,都鼓励我,给我新的希望。

  她是我的一丝金光。

  而且奇是奇在她与我一起成长。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只有七岁。

  那一夜,母亲哭著回来,同我说,外婆已经去世。

  七岁的我已经很明白生离死别这回事,父亲已在早两年离家出走,影踪全无,现在又输到外婆告别。

  是老人家一手把我带大,母亲一直在外工作,养活一个家。

  没有外婆的日子怎么过?我放声大哭起来。

  外婆得病才三五个月,先是鼻孔流血,后来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医生断定是不治之症,母亲忧心忡忡,同我说,老人家恐怕不久人世。

  没想到去得那么快。

  我问母亲:“什么是死亡?”

  母亲说,死亡是生命消逝,肉体腐败,埋葬后永不回头,再不能见面。

  是以我哭。

  因为舍不得。

  我们太不舍得红尘,留恋一切杂物垃圾,更何况是至爱的人。

  年幼的我,哭著奔出去,一路叫外婆,那日是雨天,我奔至小公园一角,找到外婆常与我休憩的长凳,筋疲力尽,抽噎。

  多年来只有外婆陪我。

  母亲说,如果不是外婆的缘故,她早就抱着我跳了楼。

  如今看不到了。

  我不想回家,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淋湿她为我织的羊毛外套。

  牛脾气倔强的我哭得声嘶力竭。

  正当此际,我发觉附近有人。

  我抬起头,看到一团淡绿色的雾,对了,像薄荷水果糖那样的颜色。

  揉揉眼睛,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女孩子穿着件透明的雨衣,两手插在袋里,看牢我微笑。

  当时虽然只有七岁,也知道俊丑好歹,立刻分辨出,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身型比我略高,年纪也大几岁,怕有十二三岁,已有少女之姿。

  双眼明亮有神,肤色如蜜,她正打量着我呢,一边嘴揶揄,另一边嘴角同情,象是在问:小朋友,为什么哭?打输了弹子?

  我彷佛听到她的声音,但她明明没有开口。

  我说:“我不是小朋友。”

  她笑了。

  手自口袋取出,推开,有一颗搪。

  她示意我取。

  我哪有心情同她玩,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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