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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起不来,那还怎么工作。

  收入一成问题,人也邋遢起来,不消一年,亲友简直窜避。

  唉,口渴,小波不得不挣扎着爬起来。

  厨房没有开水,矿泉水又全部喝光,她真怕会渴死在公寓里。

  终于,她取过一只纸杯,盛一些自来水,喝下去,润一润炙热沙哑的喉咙。

  她颓然坐下,真是,怎么会搞成这样。

  小公寓还是母亲的遗产,幸亏如此,不然真的要睡到街头。

  搬进来时好好地整洁的公寓现在乱成一片。

  小波根本没有心情做家务,换下脏衣服堆一角落,已经像山一样高,家俱上灰尘厚得可以写字,厨房锌盘碗碟从来不洗。

  垃圾也不倒,床铺不高兴整理。

  失母,又失恋,颓废也是应该的。

  小波呻吟一声。

  书桌上堆满了原稿纸、字典、参考书与各式各样的笔。

  啊对,杨小波的职业是写作人,俗称作家。

  情绪未曾陷入低潮之前,她一日撰写三个专栏,一年总有五六本小说及杂文结集出一,是个十分受欢迎的写作人。

  这”年来,声望并没有下跌,可是专栏却早已结束,提不起劲来天天交稿。

  电话钤响。

  小波按着剧痛的额头去取过听筒。

  一把熟悉的声音说:“居然起来了。”

  小波感激地答:“余大编辑,只有你还记得我。”

  “可不是,我爱才若命,喂,下星期副刊改版,你同我们写小说及杂文可好?”

  “我不想写。”

  “听听这口气。”

  “太辛苦,一字一宇,为什么呢?”

  “为自己,为读者,为满足感,一千一百个理由。”

  “将来再说吧。”

  纲辑叹口气,“你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将来。”

  小波不出声,待她先挂断电话,以示礼貌。

  “小波,振作起来。”

  “我的双手颤抖,握不住笔。”

  “读者仍然爱你。”

  “我永远欠他们一笔债。”

  “写‘蝶恋花’续集好不好?”

  蝶恋花是杨小波成名作,深受欢迎。

  “我不想重复自己。”

  “得了,大作家,我迟些上来与你面谈。”

  放下电话,小波的太阳穴仍然弹跳地痛,她走到书桌前,握住笔,写下“很久很久之前”,这是许多故事开头的第一句。

  可是字体似蚯蚓。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写稿也一样,非得天天写不可,那样,文思反而畅顺无阻。

  小波一时伤感,落下泪来,丢下笔,掩住面孔。

  偏偏这时有人按钤。

  没想到余编这么快就来到门口。

  小波拉开门。

  不,不是编辑。

  门外站着一个标致的年轻女子,白衬衫牛仔裤,神情俏皮,一看到小波,便摇摇头,嘴里发出啧啧啧之声。

  小波涨红了脸,“你找谁?”

  女郎自顾自走进来,叹口气,“连我都不记得了。”

  小波纳罕,“你到底是谁?”

  女郎答:“太叫人伤心了。”

  “对不起,我记性不大好。”

  女郎看着她,脸上露出惋惜、难过、关怀的神情来。

  小波感动,这是谁?雪中送炭。

  这才看见她手中挽着两大篮杂物。

  “小波,快去淋浴梳洗,你不能再颓废下去。”

  “我──”小波愧不敢言。

  “小波,听我说不错,我已约好两个钟点工人替你收拾,你且去浴间苏醒一下。”

  小波不语。

  女郎把她拉到镜子前,“看看你尊容。”

  哎唷,脸容憔悴,发如飞蓬,这还是年轻女作家杨小波吗?

  “一次失恋,就搞成这样,医者不能自医,难为你在书中还口口声声叫现代女性精神独立,经济独立。”

  她也是杨小波的读者?

  她把小波推进浴室。

  小波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假使真的不愿做杂务,早就应该搬到酒店去。

  她浸到浴缸里泡热水澡。

  本来就没有完全清醒的她忽然又觉昏昏欲睡。

  飘飘欲仙的感觉非常享受。

  直至一把温柔的声音叫她:“小波,吃点东西。”

  小波睁开双目。

  她问到香味,“吃什么?”

  “菠菜鸡汤,蒸龙蜊鱼,如何?”

  “我马上起来。”

  披上浴袍,走到客厅,杨小波完全愣住。

  窗帘已经打开,阳光直照到厅堂,短短时间内,一切收拾干挣。

  “哗,”小波叫出来,“神乎其技,这么快。”

  女郎微微笑,“我有帮手。”

  “感恩不尽。”

  “能叫你振作,一切都值得,”她走到门口,“我明天再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郎失望摇头,“连我都不记得,唉。”

  的确十分面熟,一定见过,可是,又说不出的陌生。

  到底是谁?

  若果杨小波是个潦倒书生、还可以说有红颜知己路见不平,前来相助,现在大家明明都是女子,为什么有人这样好心?

  坐在整洁的客厅里,小波的精神好得多。

  母亲比她能干,独立挣得这一份资产,福荫下一代。

  不能叫母亲失望。

  有人敲门,小波知道这才是余编。

  她进来一看,吓一跳。

  “咦,我没有走错吧,你几时开始改过自新?”

  小波扬扬手,“我雇了一个钟点女工。”

  余编把副刊样版摊开来,“你的地盘在这里及这里。”

  “像煞群雄割据。”

  “谁说不是,像社会的缩影。”

  小波笑笑,“那么,你就是副刊首长了。”

  “下星期交稿,预发四天稿,记住,勿拖,勿欠。”

  “我不能答应。”

  “小波,不要搭架子,花无百日红,像艺员歌星一样,趁红的时候,多做一点,勿自以为是艺术家,大要性格。”

  小波不语。

  “多少大作家红过那么三两载现在连一个地盘也无,为生活只得换一个名字出书冒充新人,你莫托大。”

  “我明白。”

  “你做得到,杨小波,我向上司保证你不会脱稿,你会写得全市最好。”

  “余演,你是我的伯乐。”

  “你可别躺下,记住,立刻交稿。”

  “写什么呢?”

  “你是作家,你一定有分数。”

  她匆匆忙忙走了。

  小波很羡慕她,朝气勃勃,一心一意干好工作,有肩胳,有宗旨,成绩斐然。

  一起出身,小波就不如她。

  小波的手放到香槟瓶子上,想打开来喝。

  她迟疑了。

  一天只得三两个清醒的钟头实在不是好现象,先写几段稿,然后才喝未迟。

  小波的手是颤抖的。

  专栏叫什么名字?她托着头苦苦找灵感。

  早些时候,喝完酒,吹了风,全身发风疹,既痒又痛,大肿叠小肿二团一块,闹得她几夜不得好睡,看过医生,知这叫玫瑰疹。

  小波写下玫瑰疹三字作专栏名,忽然微笑了,倘若文字可以刁钻到叫一些人坐立不安,倒也是功力。

  可是她终于开了酒瓶,自斟自饮起来。

  第二天清早起来,发觉只写得半页纸,且文理不通。

  小波叹息。

  她肯定已经失去写作能力。

  小波落下泪来。

  倘若罗深海还在她的身边,情况也许不一样。

  可是听说罗深海下个月都要结婚了。

  小波挣扎着起来,连镜子都不敢照,便伏到写字抬上去。

  心绪仍然乱成一片,她不能集中,痛哭失声。

  门钤轻轻响。

  小波用手背抹一抹眼泪,走去开门。

  门外是昨天来过的女郎,今日的她更加秀丽可人。

  一见小波,便挪揄道:“不是老叫读者不得淌眼抹泪吗?”

  “你是我读者?”

  女郎笑笑,“今天怎么样,开始写作没有?”

  小波颓然,“只想一眠不起,不用工作,不用操心,免除忧虑劳苦。”

  “真没出息。”

  “我非常软弱。”

  “把这种感觉写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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