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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我。”

  “是,你。”冯氏停一停,“我这美术王国,属于你。”

  “但,冯先生,我并不贪心。”

  马季渝一呆。

  “我只想生活舒适,我并不想坐上后座,那没有意思。”

  冯季渝没料到知芸会作出这种反应。

  “我知我欠你长多,冯先生,但希望以别的方法偿还,我没有野心,时代变了,我们勇于承认我们是普通人。”

  冯季渝握着酒杯,忽然笑起来,“好,好。”

  “我非常尊重你,冯先生。”

  “但你不要做我的继承人。”

  “不不不,我打算结婚生子,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我可不胜任你口中那个戏剧化的角色。”

  冯季渝低下头。

  知芸有点歉一意,“恐怕你又得从头去找承继人了。”

  “来不及了。”

  “什么?”

  “她已病重,希望看到我选择的人。”

  多么奇怪!

  他们像是活在魔幻王国,受魔咒控制。

  知芸说:“对不起。”

  她坚决地表示心意。

  冯季渝站起来,取起外套,他看上去十分疲倦。

  知芸犹疑一刻,“冯先生。”

  他转遇头来,只有一双眼睛,还维持着一贯神采。

  “或许,”知芸吞一口涎沫,“或许我可以偕你去看她,但,不表示──”

  他马上说:“我明白。”

  知芸点点头。

  “明早我来接你。”

  他走了。

  他爱她。

  看得出他喜欢知芸,但是他爱她。

  她也爱他,所以硬是要他四出搜罗承继人。

  因此整件事蒙上神秘的色彩。

  知芸坐下来,斟出酒,喝了一大曰。

  开头的时候,或许是为了事业前途,到最后,他们深深爱上对方。

  知芸吁出一口气。

  她松弛下来,不要怕,她同自己说,爱里没有惧怕。

  知芸近天亮时甜一了一会儿,冯季渝上来敲门,她才忽忽洗睑。

  知芸的面孔同清晨一样秀丽,冯季渝没有说话,带着她上车。

  一路上维持缄默。

  冯太太的住宅近海,是一幢精致的平房。

  大门上镶着二十年代法国狄可式染色玻璃。

  女佣来开门,知芸隐约闻到一股消毒药水味道,是的,屋里的确有病人。

  知芸在会客室等,冯季渝先上楼去了。

  知芸一眼看到架子上摆着的照片,即时明白,为何冯季渝看中了她。

  太明显了。

  冯太太年轻时,穿看香奈儿的套装,那样貌姿势,竟有七八分与知芸相似。

  知芸静静坐下来。

  她真是理想的替身。

  知芸打量屋内装饰,无瑕可击,无论是一盏灯,一张地毯,都矜贵精致,侧重收敛的美,因为无论什么,一旦耀眼,即变伧俗。

  冯季渝下来,伸手招她。

  知芸立刻跟上去。

  冯太太的房间在二楼,她背窗而坐,知芸面光,一时看不清她的五官。

  冯季渝安排知芸坐下,便静静退出。

  知芸但觉气氛无比诡秘,但强自镇定。

  只听得冯太太轻而辏的声音说:“很好,很好,你戴着我的胸针。”

  知芸只得点点头。

  她看到冯太太的轮廓了,灰白头发,小小的面孔,穿着袭黑衣,并不像重病之人。

  冯太太又说:“我很高兴。”

  知芸努力维持微笑。

  “季渝,他都跟你讲清楚了吧……”

  冯太太忽然咳嗽起来。

  知芸欠一欠身。

  冯太太用一块手帕捂住嘴巴,过一会儿低声说:“我没事。”

  知芸握着手。

  “季渝说,你的声音也像我。”

  知芸只得开口,“不知道是不是。”

  “像极了,”冯太太牵牵嘴角,“我遇见季渝时,却已经老大。”

  知芸说:“我不认为如此,那正是一个人最华丽的岁月。”

  “是吗,你们这一代的想法是勇敢清新的。”

  知芸微笑。

  “季渝是一个好人。”

  “我知道。”

  “他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好好爱他。”

  知芸低下头。

  “我很固执,我一定要见过你才放心,我怕他在我去后,孤独到老。”冯太太叹息一声。

  知芸难以相信,在今时今日,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存在。

  这个时候,冯太太再度剧咳起来。

  外头的人听见了。

  看护与冯季渝一起推门进来。

  他们去扶住冯太太。

  知芸站起来,这次会面,到此为止。

  冯太太传奇的一生,恐怕也差不多了。

  知芸独自走下楼去,在原位上等。

  不一会儿,冯季渝也下来了。

  他斟了杯雪莱酒,喝一口,转身同知芸说:“谢谢你。”声音相当平静。

  知芸双目有点濡湿。

  “你可以走了,司机在外头等你。”冯季渝说。

  知芸凝视他。

  “去吧,你是自由身。”他温和的说。

  知芸仍然没有动身。

  冯季渝又说:“放心,你的画会逐渐升值,我对你的栽培断不会血本无归。”

  知芸太感激他,不由自主过去,拥抱他,把脸埋在他胸口一会儿。

  冯季渝叹口气。

  知芸放开手,走到那道染色玻璃大门前,拉开它。

  天空中有海鸥旋转低飞,空气中带海盐的清新。

  司机一看见她,立刻打开车门。

  知芸拉拉衣襟。

  她触摸到那枚胸针。

  转身看那幢平房最后一眼,知芸上车去。

  上一代的传奇,延伸不到这一代来,知芸感喟,她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车子朝公路驶去,一小时后抵达市区,那繁嚣的都会,容纳不了神话。

  跟踪

  月季发觉那位女士跟着她,已经有一段日子。

  她同男朋友弥白说过这件事。

  弥白说:“或许,妳是她多年失散的亲人。”

  月季笑。

  弥白说:“可能,她才是妳亲生母亲。”

  月季推他一下。“请别夸张。”

  “她可长得像妳?”

  “我长得像我母亲。”

  “啊,那这个假设不成立。”

  月季问:“那她为什么跟牢我?”

  “妳最近有否与有妇之夫太过亲密?”

  “我所认识的唯一有妇之夫是我父亲。”

  “那么她亦无可能是妒妻。”弥白说。

  月季想,真要命,这个题材落到俏皮活泼的弥白手中,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怎么,”弥白问:“害怕?”

  月季摇摇头。

  “把这位女士形容给我听。”

  “约莫四十年纪,看上去像三十五、六--”

  弥白啧啧连声。“真厉害,明明看上去只得三十五、六,妳却知道她实际上有四十岁,了不起,女性对同胞的年龄最清楚,对自己的岁数最迷糊。”

  月季问:“你要不要听下去?”

  “请说请说。”

  “衣着非常考究,已经证实她是在大机构内做高级行政人员的时代女性。”

  弥白有点意外。“这么说来,她身分比妳高,成就比妳大,不必害怕,她不会向妳要求什么。”

  “我的确不怕。”

  “恐怕是妳多心吧,人家根本没有跟过妳,喂,是不是妳跟着她?年来最流行把黑讲成白,把白讲成黑。”

  “弥白,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同你这种人成为淘伴的。”

  “我有魅力,月季,无法抗拒的魅力。”

  弥白向女朋友眨眨眼。

  月季觉得有理说不清,非要让他亲眼看过不可。

  那位漂亮的女士住在月季附近,因为她们两部车子泊在同一个停车场。

  月季刚自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第一件事,像所有正常年轻人一样,便是买一部跑车。

  这是一辆看上去似一只扁平香烟盒子般的车子,停在哪里,都引得路人注目。

  所以,在某一个早上,月季去取车上班的时候,发觉有位女士在打量她的车子,并没引以为奇。

  使月季略觉意外的是女士眼色异常温柔,人们不常用这样的神情来凝视一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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