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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页

 

  母亲进了屋,见式式俱备,样样把最好的留给她。高兴之极,坐在床沿,扭开电视,看到中文台,见茶几上又放着中文报,忽然落下泪来。

  美贞正替她整理行李,见状劝说:“慢慢会习惯。”

  老妈抹掉泪水,“幸亏还有一个女儿。”

  “吃碗粥,睡一觉。”

  母亲有她,她不知道有谁。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美贞绕看手臂看窗外秋风秋雨。

  母亲出来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地方。”

  “也有缺点,苛税不去说它,有一阵子政府对华人极之刻薄。”

  母亲坐在女儿旁边,“力强几时来?”终于提出这个问题。

  美贞若无其事答:“他不来了。”

  “什么?”

  “妈,我们已经分手,各奔前程。”

  老人不接受,“可是他耽搁你那么些日子──”

  “妈,不要紧的,我会生活得更好,他不妨碍我,我的能力比他强,我的志气比他高。”

  “可是──”

  美贞的声音更温婉,“不相干,我还年轻。”不愿意再谈下去。

  那个晚上,美贞做梦,发觉自己已婚,并且育有一个孩子,那女孩约十八个月大,非常好脾气,脏脏的,只是笑,叫美贞怪心痛,抱看不放,并且打算放弃工作来带她。

  就在此时,她被母亲叫醒。

  “美贞,电话铃响。”

  原来是大嫂打来,算错时差。

  母女索性起来吃宵夜。

  “原来地库也这样舒适,不如我住楼下,你搬回楼上。”

  “不,你好好享福。”

  “为什么儿子不能像女儿般孝顺?”

  “因为男人不可婆婆妈妈。”

  “啐!”

  “妈,你会帮我带孩子吗?”

  “当然会,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嘛。”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块果,一块糖,吃得宝宝笑呵呵。

  美贞平稳地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她接了一通电话,是旧同事关德玲打来。

  “美贞,是德玲,记得吗?”

  美贞笑答:“很难忘记。”

  关德玲似有难言之隐:“美贞,我们一家三口下星期到温填报到。”

  美贞意外,“进行得好神秘,以前不曾听你提及。”

  “没想到那么快批出来。”

  “是否要我接飞机?”

  “美贞,本来我表哥应允来接,可是不知怎地,他临阵退缩,一家到欧洲去了,我吃了闭门羹──”

  “没问题,我来接管,住在我家,直至找到新居。”

  关德玲没想到美贞会这样承担,十分感动,不禁饮泣。

  “人帮我,我帮人,开头总要给你一个好印象,否则,你对移民生活会有阴影,把日期班机告诉我。”

  关德玲一一告知。

  “放心,你会喜欢这里的。”

  “鸟语花香,没话讲。”

  不然可怎么讲呢?

  当然是先安定了人心再说,细则,慢慢谈。

  且把地库让给他们一家三口,美贞搬到客房。

  独身就是这点好,可以随时腾出时间空间来帮助朋友。

  打点妥当,去接飞机,真没想到关德玲双眼哭得肿得像鸡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良人莫理光无奈,“移民本是她的主意,真的走了,又哭成泪人。”

  “不怕不怕,慢慢就好,有人哭了一年。”

  老莫叹口气,“老天,那还不如打道回府。”

  半夜,德玲仍是哭泣不已。

  “明日我把秀丽叫来,帮令公子办入学买医疗保险以及逛街喝茶看时装。”

  德玲不住呜咽,“我永远不会习惯。”

  美贞淡淡地说:“你会的,你别以为你比谁矜贵,你会习惯。”

  “你怎么知道?”

  美贞叹口气,“因为我开头同你一样。”

  “你也哭?”

  “是,我也流过泪。”

  仕女图

  洪太太一坐到牌桌上,臀部像黏着了似的,休想在十个八个小时之内离得开。

  这是亲友都知道的事实。

  每天必搓麻将,像人家上班那样,下午二时至六时,八时至十二时。

  除非丈夫有应酬要跟着出去,否则牌桌是最佳休憩地。

  牌搭子全是她娘家亲戚,两个表姐一个表姨,风雨不改,派车夫车子去接了来打,一个礼拜见七次面。

  被年轻俏皮的亲眷如表妹素明见到了,只是骇笑说“惨过结婚”。

  一切在牌桌上渡过。

  佣人问买什么菜,她在牌桌上转过头去回答,孩子带回成绩报告表,她在牌桌上签署。

  有一阵子沉迷炒卖股票,兼在牌桌上听经纪电话以及与牌搭子谈论股市上落,手一边赌,嘴还在讲赌。

  坐惯牌桌的女士们,身段无可避免,最终会变成一只梨子那样,因为全然缺乏运动,上围退化,下围越坐越是发达。

  洪太太自不幸免。

  洪太太在嫁人之前,其实颇为瘦削,可是这个月胖几安士,明日又把几安士,节储起来,就甚为壮观,她未致于成为庞然巨物,可是足以妨碍她穿名贵衣饰穿得漂亮。

  于是渐渐也不甚打扮。

  这是一个夏日下午,二匹半冷气机宁静地操作,洪府四位女士如常搓起牌来。

  有什么比细小的塑胶牌互碰而发出的声音更加清脆呢,清风明月、鸟语花香,与这四位女士有何相干呢。

  有人按铃。

  洪太太权威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人?速速打发他走。”

  佣人去开门,半晌前来通报,“是洪先生的妹妹。”

  老式佣人至势利不过,她自洪太太手中取薪水,如果是洪太太的妹妹,则客气地称二小姐,是洪先生那边的亲戚,则乱叫一通,省事省力。

  洪太太并未离开牌桌,那是不可能的事,这是她的家,她是她家的主人,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何用讲礼貌修养这等无聊的事。

  一边搓牌一边闲闲地问:“什么事?”

  “没说。”

  “叫她进来吧。”

  洪杏芝片刻便进麻将房来。

  洪太太腊一瞄小姑,笑一笑,“什么风吹来,请坐。”

  她目光凌厉,一眼看到小姑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槽,莫非又是一个开口求借的夫家亲戚。

  “怎么会有空?”先得拿话压住她,好叫她开不了口,使她没趣,知难而退。

  这时,牌搭子们笑说:“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洪太太答:“唏,人家是女强人,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货色,哈哈哈哈哈。”

  洪杏芝只得笑笑,“我去看看囡囡。”

  “她在房内做功课。”

  一会儿佣人盛了蛋糕上来。

  “谁买的?”洪太太诧异。

  佣人答:“客人。”

  “呵,”洪太太笑,“这回叫她蚀本了,”随即同娘家亲戚道:“不能略松,不然他们会顺着杆子上来,一定要无时不刻地冷落他们,叫他们不贪肆。”

  牌搭子天天在此开饭,输了还拿车钱走,赢了则袋袋平安,自然唯唯诺诺,管它公理何在。

  洪杏芝没听到也知道大嫂在说些什么。

  多年的亲戚了,大嫂对夫家上下人等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尽管人称她洪太太,尽管孩子们都姓洪,可是她管她自成一国。

  洪杏芝看了看侄女的功课,聊几句,便到麻将房向大嫂告辞。

  洪太太眼皮都不抬,“有空再来。”

  洪杏芝走了以后,牌搭子问:“她有事吗?”

  “管她呢。”

  洪杏芝的未婚夫翁敬和在门口等她。

  见了杏芝,迎上来,“你说了没有?”

  杏芝摇摇头。

  翁敬和搔搔头,“不是已经决定同她说吗?”

  “没有用,她自信心太强,盘踞那个家,像山寨王似,她以为我上门去问她借钱。”

  “对你很冷淡?”

  “不重要,告诉她也没用,她会以为我故意打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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