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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闲情,均已抛却。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表姐来探望他们。

  “好得很呀,二人均有优差,孩子由褓姆照顾,花园洋房、平治房车,诚属优质生活。”

  “你不知道细节,柴米夫妻,生活苦闷。”

  “还在想念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表姐挪揄。

  桂芝感叹,“没有缘份。”

  “是吗?”表姐的看法略有不同,“抑或他与你都太过爱自己?”

  桂芝一怔。

  “你爱自己多过爱他,自然错过机会。”

  “我应当怎么样,趴在地下求吗?”

  表姐不语。

  “那样不自然得到的缘份,不算数,有一日我会觉得后悔与不值。”

  表姐顾左右:“这屋子多少尺?”

  “地皮一万平方尺,居住面积三千尺。”

  “唉,真舒服,后园花过一点心思的吧,世外桃源一般,光是那列樱桃树就羡煞旁人。”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樱桃得樱桃,种苦瓜得苦瓜。”桂芝似恢复当年俏皮。

  这时,小女儿蹒跚地走过来靠在桂芝膝上。

  “真可爱。”

  可爱?是,但是十三个月来,无数个夜晚,被她吵醒,不得安眠,这笔帐,又不知向谁算。

  世上没有事不必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桂芝心平气和地说:“来,我陪你去看看地牢的游戏室。”

  仙岛

  卜求真兴奋地走上豪华游轮伊莉莎白二号的甲板。

  多年的夙愿了,终于储蓄到一笔不错的数目,作为期四天的假期,从横滨出发到新加坡,再乘飞机返回香港。

  求真买的是头等舱位子。

  老总取笑:“记者出游,还需出钱买票?拿不到赠券吗?”

  求真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写出来的报到如何会得真确?”

  老总竖起大拇指:“说得好。”

  求真从来不吃免费午餐,怕只怕需付出的代价更高更大。

  头等舱房间不多,侍应生认得每位人客,殷勤地称求真为卜小姐。

  求真安顿好了行李,忙不迭四出观光。

  碧海、蓝天、白云,求真站在甲板上,重重吁出一口气。

  忽然之间,她听得身边有一把声音说:“这就是俗语说的吐净一口鸟气了。”

  呵人生何处不相逢。

  求真转过头去,“小郭先生!”十分惊喜。

  小郭看住她微微笑。

  “琦琦小姐呢?”求真问。

  “她的行李过多,正在收拾。”

  求真说:“你们这次是作长途旅行吧。”

  “我到新加坡就折回,琦琦,她一直航行出去,到北美每一个港口游览,最后抵达南美巴西的里奥热内卢。”

  多么风流。

  “你应当陪伴她。”

  小郭笑笑,不答。

  “一个人乘个多月船没有意思。”

  小郭说:“你何尝不是一个人。”

  求真忽然呶呶嘴,“她也是一个人。”

  小郭早就留意到那位人客了。

  是位老太太。

  真实年龄已不可估计,白发如银丝般,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全是皱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薄薄嘴唇还抹着鲜红的胭脂,为什么不呢,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老太太不能打扮。

  她穿着整齐时髦的套装,坐在甲板上,正同船上职员谈话。

  “她有多大年纪?”

  小郭答:“肯定超过七十岁。”

  求真耸然动容:“呵。”

  “可能八十岁,九十岁,但是看她灵活的身型,又仿佛只得六十岁。”

  求真啼笑皆非,“您在说的,可是几近三十年的差距呀。”

  小郭颓然,“女性的真实年龄越来越不可估计。”

  求真笑了。

  老太太这时站起来,瘦削的身型笔挺,证实小郭所言不差。

  求真好奇地想,大抵不是一位普通老太太。

  小郭看出她的心思,“去呀,去与她攀谈,一次生两次熟。”

  求真决定等一个比较好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机会来了。

  求真叫的咖啡被送到老太太处,而老太太那杯可可,却落在求真面前。

  求真立即移座。

  老太太一点也不糊涂,“谢谢你。”

  求真连忙介绍自己,然后问:“老太太贵姓?”

  “我姓符,”她笑笑,“我从来没有结过婚,老是老了,却不是太太,而是小姐。”

  “呵,”求真笑,“符小姐。”

  符小姐也笑,“你与你的朋友,适才可是在猜我的年纪?”

  求真一怔,陪笑道:“逃不过你的法眼。”

  这时有人来解围,“符小姐你别见怪,记者有记者的职业病。”

  求真抬头一眼,来人却是琦琦。

  符小姐笑,“原来你们是一起的。”

  这时,有人来邀请符小姐打桥牌,符小姐不用任何人扶持,爽健地站起来离去,并且礼貌地向三位新朋友告别。

  求真凝视她的背影,“活到那个年纪,不知感觉如何。”

  琦琦怅惘地答:“我们大概不会知道。”

  小郭在一边打趣:“说不定呵。”

  求真问:“她独个儿在船上?”

  琦琦答:“是,她没有亲人。”

  小郭点点头,“你都打听清楚了。”

  “船上的公共关系人员告诉我。”

  求真问:“符小姐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琦琦说:“她没有目的地。”

  “最终是要返家的吧。”

  “不,”琦琦说:“她住在伊轮上已有两年多,伊轮就是她的家,她不打算下船了。”

  “什么?”好新鲜的新闻!

  船已驶出港口,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就在眼前。

  小郭说,“伊轮设备豪华,整艘船如一幢酒店般,应有尽有,每停一个站,又可以下船观光,我若富裕,我也选这艘邮轮作为终老之处。”

  “是,且有那么多工作人员陪伴,不愁寂寞。”

  “还有我们这班客人呢。”琦琦笑。

  “多么奇突的一位老小姐。”

  琦琦说:“她已经八十八岁了。”

  八十八!求真从来没有用过那么多的惊叹号。

  “可是她一点也不噜嗦,比许多五六十岁的人爽朗活泼。”

  “喂,”小郭说:“背后这样议论人家不大好吧。”

  琦琦说:“符小姐已成为一种现象,但说无妨。”

  “是吗,”小郭说:“这倒是讲人是非的好借口。”

  琦琦白他一眼。

  求真暗暗好笑,他俩打情骂俏已经有一段颇长日子,不知几时愿意作进一步发展。

  那天下午,求真在日记本子上写:“照说,人的灵魂、永远不老,躯壳则不过百年即坏,每见老人,均有此感,如能更换皮囊,则可与宇宙同寿。”

  晚上,睡不着,走到甲板小坐。

  一天空灿烂星光,船只已经驶进大海,自高空看下来,定如沧海一粟,人类多么渺小。

  “卜小姐,你好。”

  求真转过头来,“符小姐。”她意外了。

  “年轻人与老年人所需要的睡眠不多。中年人睡得最好,但最缺乏时间。”

  求真笑,“世事古难全。”

  “你很懂事,卜小姐。”

  “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

  “谁说不是。”

  她俩在藤椅上坐下。

  符小姐问:“对于生活,你有什么期望?”

  “我希望多看一点,多写一点,身体健康,精神愉快。”求真的愿望很实际。

  符小姐颔首,“成家呢,立室呢?”

  “呵那个,那个是注定的,不用担心。”

  符小姐抬起头想一会儿,“你说得对。”她看上去忽然疲倦了。

  过一会儿她说:“我已叮嘱船长,假如我在他船上故世,请他将我海葬。”

  求真不由得一阵难过。

  “大海多么浩瀚美丽,这样的结局,实属幸福。”

  求真吞下一口涎沫。

  “上帝是公平的,我也做过幼婴,可惜一点也不记得孩提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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