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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尤其是喝醉的时候,是不是?”他笑问。

  我不是十分高兴,到底再高兴的事我也经历过了,再高兴也不会高兴过那个时候,但是他约会我,我会出来吗?为什么不?忽然之间我在咖啡店中,大庭广众之间伸了个懒腰,觉得不好意思,笑了一笑。

  不是每年都是七五年的夏天,我懂得。

  他看着我,不解地说:“奇怪,才说你不像丹薇,但是丹薇就常常在猜也猜不到的时间伸懒腰。”

  他是一个细心的男孩子,我会喜欢他,细心的人才有爱人的力量。他懂得看词,他留意到我胸前挂的是玛瑙珠子,他注意到丹薇的小动作,这种人常常爱别人多过爱自己,这种人是值得做朋友

  “你为什么静下来了?”他问:“对不起,女孩子都不喜欢人家拿她比来比去的,以后不提丹薇就是了。”

  我笑。

  嘴巴里不提那才容易呢。可惜灵魂也需时时飞去。

  “咖啡时间到了。”我说,一边把地址与电话号码写下来给他。“我得回家休息。”

  “你疲倦吗?”

  “我无意抱怨,我们这种超龄职业妇女,每天上作八小时实在已经太多了。”

  “我送你回家。”

  “不,”我笑说:“我送你回家——落阳道只有两个号码,两栋洋房。”

  他笑了,非常含蓄的一种微笑,但是此刻在我眼中,谁也比不上家明。因为我爱地,因为我始终没有得到他,因为我再也没有碰见一个比他更好的人。

  车子往落阳道驶去,路边有一个小摊子,卖耳挖的,耳挖插在草堆上,白茸茸的绒毛聚成一堆。那时候看见这种摊子,我老是停下来为家明买,家明喜欢挖耳孔,我总是为他选细的那种。

  他很高兴我记得这些小事情,家明。或者隔十年八年我会把这些忘记,但是像一些梦境似的,这些琐碎的,无谓的,莫名其妙的小事,反而越来越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懂得。

  身边这个男孩子问:“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

  告诉他有什么用?他是不会懂得的,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再见到家明,把这一切,从头细说给他听,慢慢的说,可是大概这种机会是永远不会再有的了。

  拍戏

  小方打电话来:“子长,借你的房子拍电影。”

  我说:“拍电影不是可以搭布景?”

  小方说:“你是个生意人,你怎么懂?现在拍电影讲真实感,要借你屋子拍实景,你的屋子漂亮。”

  “真实感?”我笑,“少男少女在草地上打滚接吻,也不考试也不念书,戏接不上了唱个歌,看来倒是我做人没真实感了。”

  “你少揍人,你懂个鬼!你借不借?我们给租的。”

  “我还等你那租金吃饭呢,告诉你,我八点半出门,五点半到家,你一切工作人员要在五点半之前全部走光,我工作忙,需要休息。”

  “是。”小方说:“你奶奶的,有点钱就唬人。”

  我笑。

  然后去上班。

  过没多少天小方那个戏就在我屋子开拍了,下班的时候东西就有点乱,墙上有手印子。俑人与小妹一起发牢骚,说拍戏不好看等等。

  我回房休息。

  桌子上放一个剧本,我拿起一看,戏名叫“我爱咖啡不爱你”,我先是一怔,然后大笑特笑,小方真是乱害人的,差点没笑死我,这种电影的名字!这种电影导演。唉世界上无奇不有。

  夜间淋浴上床,甚感寂寞。有一理想的妻子多好,晚上可以陪我说话。这一刻是独身汉最难熬的,乱找一个女人上床也没有用,这种女人不会关心我的过去现在将来,人的本性是寂寞的。

  躺在床上长久,看小说太用神,听音乐没心情,床很冷,现在取电毯出来太早。想开床头灯,没开亮,小方才来拍一天戏就把我的灯给弄坏了。

  终于入眠,又是另外一天,我渐渐老了,三十五的男人没结婚总有毛病,不是人格不好就是性无能,我自问两者皆不是,怎么光棍至今。

  天亮起来上班。跟小妹说:“天天煎火腿蛋,明天换一样好不好?”

  小妹呆呆反问:“换什么先生?”

  我想半天,叹气曰:“别换了。”

  然后出门。

  回来小方等人果然都已离开,遵守诺言,墙上黑印更多。小方留字曰:“拍完戏替你粉刷。”

  真烦,替我粉刷还不是要搬出避到酒店去?

  花园内花草也遭损害,我叫佣人向小方警告。

  一连两三个星期就这么过的。

  某夜小方来电话说:“子长,咱们开酒会,你有没有兴趣来?男女主角都在此地。”

  我只说:“去你的!”挂上电话。

  想想真倒霉,有很多地方不想去,有很多地方不能去,所以只好闷在家中。

  第二天还是上班。牛仔裤穿破了。自己的公司也有好处,可以穿牛仔裤上班。我不喜欢香港与台北的牛仔裤,穿着怎么也不对劲。有人身在英国,叫亲人在香港买了牛仔裤往英国穿,我是人在台北,托朋友在英国买牛仔裤往台北寄,妈的,乱成一片,人各有志。

  把汇票寄出,人也回到家中。

  小方正在指手画脚。这个人!才说他守信,他就赖在那儿了,不像话,我信步踱进去。小方还没见到我,他在教男主角怎么吻女主角,乐了,迟迟拍不成一个镜头。

  我走到酒吧前面去拿了一瓶百灵蜈十五年,倒出半杯,放进两块冰。

  小工走到我面前吆喝:“走开,走开!你是谁?这里拍电影。”

  我走到沙发要坐下,看着小方。

  小工骂:“喂,你这人不是东西,你聋了?神经病?”

  小方大吃一惊,赶走小工,连忙说:“子长,你好早下的班,子长,咱们——”

  我笑一笑,喝酒,我说:“这年头,连回自己家都该死,怎么活呢?”

  小方说“你奶奶的!那是小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我们还有三五个镜头,你为人为到底好不好?”

  我说“我认错好不好?”

  “子长,你坐一会儿,休息休息。”

  “对,就当自己家一样。”我又喝一口酒。

  小方苦笑,又过去指挥工作人员。

  我要找晚报,没找到,找到一个女孩子的大腿。不要误会,那双漂亮的大腿紧紧的包在牛仔裤里,她坐在我身边,因为这组沙发长,所以我没发觉她坐在那里。

  她的牛仔裤下是靴子,牛仔裤之上是件白色丝的中国唐装短打,头发如云般蜷曲,一路披下来,在肩膀上,在腰上,纠缠不清的。

  我张大了嘴,她也在喝酒。

  有这么美的女子,明星到底是明星。小方说过,不要打开画报乱批评明星不好看,就算最不起眼的明星也比普通人好看十倍八倍,人家是靠什么吃的饭?靠脸呀!

  这话恐怕是对的,小方说什么是内行人。

  这女子就漂亮得惊人。

  我向她点点头,她朝我笑一笑,伸个懒腰。

  我再笨也会想点话出来搭讪,我问:“从早拍到晚,可累了吧?”什么鬼戏?我爱咖啡不爱你,啥都有,拍这种戏会累,全世界的人都累死了。我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太虚伪了。

  她客气的点点头。

  小方放工了,工人收拾道具服装灯光机器,他跑来擦汗道歉,我连忙说不要紧。现在当然死人也说不要紧,不能打他呀。

  小方说:“来,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主角亭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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