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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页

 

  “分居三个月,更看清楚他的为人,这种人,早离早脱苦海。”

  我们面面相觑,待再问时,她又不肯回答,轻描淡写般带过,只顾着喷烟圈,醺得我们头晕脑涨,无奈圈圈不成形,不知象徽什么寓意,但见她赌气着嘴,做成o型,介完口气又吹一口,姿态撩人。

  美梅在我们之中是最美的一个,亦不安份,嫁到豪门,本是最佳出路,谁知好境不长。

  没到一会儿,有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同她搭讪,她即时当着我们的脸,飞过去一个媚眼,熟络地攀谈起来,不到一会儿,两人亲亲密密结伴离去,莉伦便忍不住说声:“这般作贱自己,为何来。”

  由由不语,过很久说:“也许她闷。”

  “来来去去同是一类男人。”我说。“换汤不换药。”

  美玲是良家妇女,吓得不予置评。

  我们长大了,开始爱。开始恨。开始怨。开始苦。开始烦。开始厌。

  每个女同学的一生都似一个长篇小说,现在该出来的主角都出得七七八八,情节也进入高潮,都有可观之处,只有我,静静地,交白卷。

  不久我们便听到消息,美梅不知与谁谁谁打得火热,她还没有正式离婚,仍是某某某的夫人,但夜夜在的士可被好事之徒拍下艳照,但见她笑得放浪,穿得大胆,如一朵盛开的花,不过许多花瓣已略见憔悴。

  她会再结婚,然后再离婚,说不定来第三第四回合。

  也是种骄傲吧,至少嫁得出去,要紧时刻有男人肯娶她,不止一次。

  我一次还没嫁呢。

  打听一下,找们这一班,十停中也有六七停已经嫁掉。多数通知了余友,简单地旅行结婚,经济实惠。

  母亲的话比从前多,她说:“结婚既不是找饭票子,应当容易得多,这样猛挑猛挑也不是法子,人呢,看看会对眼的,只有越看越好看。”

  我很幽默地用眼角瞄她一下,继续做日常之事。

  结婚结婚,很多人在筹备第二次了,有位中年女同事劝我,“出来走走,现在机会比从前多,第一次婚姻失败的男人,此刻正出来找第二度对象,你不愁没约会。”

  但是我对失婚人士素无她感,这种事不比考试,练习有素,工多艺熟,通常越做越疲,弄到最后,人尽可夫妻,还自以为风流倜傥。

  我并没出来走。

  去年我们在希尔顿见面,听到几宗消息。

  第一件使我心都沉了。

  樊素素同我说:“蓓蕾患癌,你知道吗了”我错愕,“不,怎么会?她是体育健将,几次渡海泳都拿冠军,我们是水做,她是铁做的,怎么会出事?”

  “肝癌,只余六个月性命,她父母已把她送到美国医治,但希望很微。”

  “蓓蕾什么岁数?”

  “比我小一岁,廿五。”

  “老天。”

  “令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不是?”素素苦笑。

  “她是那么热爱生命!听见我们长嗟短叹便骂我们。”

  大家沉默下来。

  “我们有没有机会再见她?”美玲问。

  素素说:“我想不会,她不会在痊愈之前回来。”

  我握紧拳头,长叹一声,真想学泰山那样,擂着胸口,大叫起来,泄尽所有的怨气衰气。

  我问:“有没有好一点的消息?”

  美玲说:“再好的消息也不会使我振奋。”

  “呵是,”李若水说“徐妙英在纽约拿了奖。”

  “她是疯狂科学家,什么奖?”

  “仿佛是一个杰出青年奖,过去二十年并没有颁过给有色人种,她是第一个,报上大为标榜。”

  我笑,“真是为国争光,”美玲说:“呦,你们各有各的成就,叫我惭愧死。”

  “不能同徐妙英比,她是人中之龙,比她略差,也已经很不错了。”

  “要不要贺一贺她?”

  “没她的地址,只得用传心术。”

  我叹口气,“今年才六个来聚会。”

  若水说:“明年我怕不能来。”

  “为什么,你又有什么藉口?”

  “我要跟丈夫移民。”

  “移民?去哪里?”

  “澳洲屋克兰。”

  “咦,那种地方,闷死人。”

  美玲说:“我倒觉得不错,生活其实越简单越好,两口子相对,无是无非,不知多好。”仿佛有感而发。

  开头总觉得美玲小妇人味道太重,日子久了以后,人发觉她单纯的思想中充满寓意令人回味。

  若水说:“没法子,丈夫要去,不得不去。”

  我说:“静极思动,大不了回来。”

  “但是我们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你了。”美玲说。

  “你们可以来探我。”

  素素说:“谁到那里去。”

  “别侮辱我。”若水抗议。

  “还有谁移民?”

  “施桂弟。吴履华。蒋雪兰,都往加州。还有余义慧。房锦珠。周美蓉到温哥华。”

  我微笑,“有没有人去津巴布韦、洪都拉斯、多明尼加?”

  美玲推我一下,“你最讽刺了。”

  我说:“我没讲什么呀。”

  若水看我一眼,“最风流是你,艺术家。”

  美玲说:“我要替你介绍男朋友,别白白担了虚名。”

  我忽然想起,“有没有人见过李佩熙?”

  “李佩熙?七七年之后,一直没见过。”

  “你们真胡涂,怎么没见过?大名鼎鼎的歌星李佩,不就是她。”

  “不像哇,李佩是她?”我愕然,“同窗五载,我觉得五官无一处像。”

  素素抿嘴,“化了妆大不相同。”

  “唏,眼睛鼻子又不是能够画上去的,你们会不会弄错?”

  “别再去追究了,喂,说正经的,咱们这聚会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听其自然让它慢慢结束,要不加一把力,让我广发传单,叫她们努力参予。”

  “怎么叫?有些不愿来,上门去抬也没有用,有的移了民,不可能来。有些成了名没时间来。

  勉强有什么好?只得听其自然。”

  素素唏嘘,“也七年了。”

  “可不是。”

  “开头我们都是双眼明亮如星星。皮肤紧绷。浑身是劲,打得死老虎。可是你看现在的我们。”

  “尽在不言中,天凉好个秋。”

  我长长叹口气。多说无益,我不敢相信,我曾经年轻过。

  美玲拉住我,“我有话同你说,我们到别处坐。”

  我笑问:“什么事,难舍难分的。”

  “肯不肯到舍下来?”

  “不,还是你来我处,我那里比较简单。”我知她同夫家长辈一起住。

  父母刚好不在,我们家朴实无华,但住得很舒服。

  美玲性格比较懦弱含蓄,她拿着茶杯,喝一口,想一想,又喝一口。

  终于她说:“他外头有人。”

  我一怔,抬起头,要命。这天下真没有安乐土了,一向是幸福榜样的美玲也难逃此劫。

  “不是疑心吧”“不是,有凭有据。”

  “多久了?”

  “有一年了。”

  “拆穿没有?”

  “没有,我不敢。”

  “他对你如何?”

  “如常。”

  我松口气。

  “我很不舒服,该怎么办?”

  “你刚才不是说了。”

  “什么?”

  我说:“如常。”

  “可是,”美玲气不过,“可是你们~直鼓吹男女平等。”

  “你有无本事搬出来住,风吹雨打上班。受闲杂人等的衰气,付一切账单,负~切后果?”

  “我明白了,”美玲喃喃自语,“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她说下去,“我明白一切都要付出代价,你们自给自足,每次付账,我则免费享用若干年,满以为福气好,可以不劳而获,谁知昂贵的账单终于来了,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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