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言情小说手机站 > 散发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白天 黑夜

第 22 页

 

  父亲紫姜着面孔说:“女大不中留。”

  他气得不能再气。

  我管不得那么多,在大会堂订下日子,打算两个月后与彼得因斯堡结婚,我们做了

  白色的喜帖,请人观礼,又在酒店订好礼堂,举行西式酒会。

  一切都没有与父母商量,他们太不近人情,谈无可谈,我放弃要求他们支持。

  心情当然非常不好,不是故意想搅成这样,而是无可奈何,彼得百般安慰我,我仍

  然落落寡欢,唯一的女儿,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而不能获得他们赞同我的婚礼。

  真不知道是谁更失败。

  我跟妈妈说明我的婚期,日子越近,他们的面孔越黑。

  很多亲友都知道我要结婚,纷纷来打听,父亲避而不答,真恶劣,通常由我自己接

  听,跟他们说,请帖很快要寄出。

  我跟妈妈说:“爸爸再这样,我就要搬出去了。”

  “你们两个,真要了我的命,咱们命里欠了洋人什么?你说呀,本来好好的家庭,

  多了个洋鬼子夹在其中,算恁地?我这阵子瘦得不似人形,都是为了你。”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哭了。

  这样子的压力真叫我受不了,我号啕大哭,不可抑止。

  爸爸冲出来,呆住了。

  我不是个爱哭的人,事实上自婴儿时期开始,就不爱哭,妈妈老说我是乖孩子,醒

  来眼睛到处转,安静的等喂奶,并不哭叫,大了更加坚强:生病、打针、失望、受欺侮,

  都不哭,成年后,父母更没见过我的眼泪。

  这次如江河决堤,难怪父亲害怕。

  他坐在我对面,呆呆地看着我。

  妈妈尖声叫:“你劝劝她呀,劝她呀,你连女儿都逼死,我同你拚命!”

  吵得不亦乐乎。

  父亲蹬足,“起来起来,堂堂大学生,怎么搅成这个样子?嗄?起来起来,答应你,

  答应你。”

  “你又不是真答应,”我仍然哭,“你逼于无奈,你根本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爸狂叫,“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我也是人!”

  妈妈在事后说:“老不象老,小不象小。”

  彼得说:“早知这样,早就该哭。”

  爸妈总算退一步,眼开眼闭随我们搅。

  父亲的精神很委靡,脾气也坏,时时突然发作,把线装书扫地下,冷冷说:“还要

  这些书作甚,女儿都要和番了。”

  由热战变为冷战。

  我气得胃痛。

  有一日,我没精打采回到家里,正预备早早上床睡觉,却听见客厅里非常热闹,人

  声频密。

  我探头进去,“彼得……”

  怎么彼得来了我也不知道?唉呀,还有彼得的父母!怎么回事?我张大嘴站在那儿。

  彼得见我回来,连忙把我拉至一边说:“囡囡,你到什么地方开会去了?一整个下

  午都找不到你。”

  “你的爹妈……”

  “他们无端端赶了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多可怕!而且逼着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见

  亲家。”

  我担心死了。

  “可是不知恁地,双方相见甚欢,我妈妈真有一手,”彼得说:“她跑到青年会学

  了一点中文,一见面便说:‘你好吗,太太’,所以现在令尊令堂反而用英文。”

  “是吗?”我不禁大出意料。

  看那边,果然他们言笑甚欢,嘻嘻哈哈,父亲的英文虽然硬一点,但发音还是铿锵

  有力。

  因斯堡太太见到我,用手招我,“来,我未来媳妇。”她说的真是普通话。

  我呆住了。

  她什么时候学的?似模似样。

  她笑说:“我还以为我亲家不会英文,”她改用英语,“所以赶紧学了中文,谁知

  道两位这么高明。”

  爸爸洋洋得意,摇头晃脑,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得的是,彼得的父母肯这

  么路途遥远地赶来讨好他们,一定是为了彼得,人家的父母多好!

  我白了爹爹一眼,然后坐到因斯堡夫妇中间。

  爹爹说:“如果令郎也肯在中文上下点功夫,那就好了。”

  因斯堡先生说:“没问题,他是年轻人,学来更快,况且又住在香港,应该没问题。”

  他俩是这么客气,我忽然感动得不得了,把头往因斯堡太太的肩上靠,她紧紧地握

  住我手,没想到我会在洋人婆婆那里得到支持和安慰。

  “小两口子一直在外国认识,毫无隔膜,殷先生,你赞同他们婚礼吧?”

  爸爸哼一声说:“不赞成也得赞成,现在他们也不是那么敬老了。”他趁势下台。

  我与彼得松下一口气。

  “我们要举行中式婚礼吧?”因斯堡太太问。

  “据说你们外国人的风俗,婚礼费用由女方负责,可有此事?”妈妈问。

  “这……”因斯堡太太说:“确有此事,可是入乡随俗……”

  “不不不,”要面子的爹又来了,“不必不必,我们入乡随俗才是,我们付好了,

  他们已决定下午举行西式酒会,晚上再补中式喜酒如何?”

  我推一推彼得。

  彼得打蛇随棍上,“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唔。”

  我一颗心落了地。

  我感谢上主。

  我们到这个时候,才有点喜气洋洋的感觉。

  妈妈与因斯堡太太非常谈得来,带她去做中式旗袍,两人不知多投机。

  一切仿佛雨过天晴。

  婚礼如期举行,我与彼得结为异国情鸳。

  父亲一张面孔仍然黑黑,顺得哥情失嫂意,因此而嫁得如意郎君,也顾不得那么多

  了,女在不中留。

  婚后生活很愉快,父亲渐渐也习惯下来。

  彼得对围棋发生非常大的兴趣,与父亲对奕,又常输,输了且不燥,父亲对他刮目

  相看。

  妈妈不住煮好菜给彼得吃,我叫彼得注意体重。

  至于亲友们,开头是啧啧了一轮,随后不了了之。

  我们婚后生活很好,大半年在香港,一有假期,马上往加拿大,双方父母都有机会

  见到我们。

  相信爸妈早已忘记当初反对我们的理由。

  我们终于成功了。

  聚旧

  婚后第一次在下班之后不直接回家,我独自在中区逛。

  也不知怎怎么这样,三年来第一次发生,第一次觉得家不再是各安乐窝,丈夫并没有成为我的庇佑神,一切苦难,还是得靠自己度过。

  天正下雨,又逢过时过节,街上很热闹,车如流水,大家匆匆忙忙争回家,以往我也是人群的一分子,今日游离大队,逐家店铺眼望。

  店家都是一式落地玻璃长窗,店内一切晶莹通透。我推门进去,店内正有妇女在选购衣饰,精神奕奕地,兴致勃勃,有商有量——

  “那只太大了,小一点那一只好,最好当中有个码,可惜已经卖断了。”

  另一个说:“小点不要紧,因为有宽度,眼镜杂物等可以放进去。”

  起劲得很。

  我觉得我与这种节奏完全不合拍,兴致阑珊的跑到相熟的时装店去。女经理不在,我已经不想试衣服,只是挑了几件,跟店员说:“先替我留著吧。”

  谁晓得女店员说:“不能留那麽久。”

  我马上说:“那就不要留好了。”

  三年来都没到过别的店买衣服,这么熟的关系,她竟跟我说不能留很久,我还来不及生气,只觉好笑,衣服不能留,怕会发霉还是怎么的?

  现在才摄氏十四度,这麽快买了夏季衣服搁在衣橱里,起码挂三个月才能穿,到时他们又得夏季大减价了。

  我发誓今年不再凑兴在穿皮大衣的时候买夏季衣服。

  兴致更加寥落,索性走到街上去观霓虹光管,七彩争艳,诚然是个热闹的城市。

  我问自己:“要回家没有?家诚在等看呢。”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