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刘选上一张字条,「这是她的地址,朱桃,你有能力,又好心,或者愿意去看看她。」
「一定,我马上去。」
阿刘微笑,「朱桃,我们真替你高兴。」
这时,伙计递上一大束玫瑰,比阿刘买的足足多三倍,包扎得十分漂亮,朱桃说:「送给你,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有空时时来。」
阿刘道谢:「朱桃你一点也没有变。」
变了,怎么没有变,只不过变得更好,人们乐意接受。
朱桃一直送到门口。
说真的,她也不愿意时时有旧友上门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但,子珍是例外。
她一直照顾朱桃,说到底,周会达是她让出来给朱桃的,她叫他阿叔,嫌他老,觉得他太普通,不屑坐他的台子。
朱桃想起往事,觉得似场梦。
她打一个冷颤,倘若到今日还在酒吧做女侍应,那可惨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去提了一笔现款,叫司机载她去找子珍。
她见到了她,留下钞票告辞,松一口气。
车子往家里驶,朱桃才发觉她三年来步步高升,已经攀登得这样高了。
本来,她这个位置是子珍的,周会达首先看中的,也是姚子珍。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朱挑明显地忐忑不安,周会达发觉了,关心地问:「什么事?」
她想一想,决定向丈夫坦白:「我今天见到了桃子珍。」
周会达一怔,问:「谁?」
他已经忘记这个人。
「姚子珍,蜜月酒吧的旧同事。」
周会达仍然想不起来,“别与这些人太亲热。」
「记得吗,子珍是美女。」
周会达握住年轻妻子的手,「你才是美女。」
朱桃笑了。
他要是不记得,岂非更好。
就这样,全世界遗忘了姚子珍。
朱桃轻轻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已怀孕。」
周会达跳起来,高兴得说不出话。
朱桃笑眯眯,「我决定不再回花店了。」
「对对,在家好好休养。」
一次偶然的际遇,造就了她余生幸福。
朱桃开始相信,命运有一双大手,把人推着往前走,或者进入大路,或者走到歧途,那人性格如何,命运也如何。
当年的子珍明艳亮丽,每个男人都会回过头来贪婪地张望,她自己也知道有这样的魅力,骄傲得不得了,然后,她一个个筋斗栽下来……
朱桃走到大露台,看著蓝天白云,不禁轻轻说:「好险。」
有找我吗
张奕伴回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问秘书:「有找我吗?」
秘书完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轻轻答:「有,下星期二下午三时,老地方。」
他满意了,打开约会簿,查看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离开公司。
张奕伴是他的真名字,高大英俊的他只喜欢容深色西装,沉默寡言,有一股书卷气,据说,他具大专程度,所以很受女客欢迎。
他的职业?
张奕伴是一间导游公司的职员。
诺,有单身女客来到本市旅游或工作,寂寞、孤单,他便提供服务。
他可以做司机,也是一个上佳伴游,有专业知识,一定令顾客满意。
因为业绩优异,很受行家妒忌。
——「也不过同我们一样,有什么分别。」
「即使真读过书,又有何用,客人要看的,又不是大学文凭,哈哈哈哈哈。」
「装模作样。」
「够演技,客人才喜欢,还不快快跟他学习?」
这些闲话,他都装作听不见。
这种工作,做三年已经太多。
本来,只打算客串一年,储蓄一点钱,替弟妹缴了学费,立刻洗手不干。
一年后,又决定替他们置一所小公寓,再过一年,又想供他们上大学,接着,母亲生病,他想她住私家医院……一晃眼,已是第四年。
看样子,可能会在这个行业终老。
下海容易上岸难。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
收人十分丰厚,可是存不住,像水自指缝间漏去,他自己穿得好吃得好,开欧洲跑车,一亮相,骤眼看,同一般公子哥儿没什么分别,只差一个有财有势的父亲。
他提醒自己,这一两年,倘若再不努力存钱,下半辈子就危危乎了。
每一行都有隐忧,他自嘲,当然,公务员就强多了。
他特别关心的人客,是朱丹。
朱,是红色的意思,朱颜,即红颜,丹,也是红的意思,像一片丹心。
她是一个美女,年纪很轻,雪白皮肤,淡妆,姿势悠闲,衣着低调,但首饰名贵。
朱丹不知是否她的真名字,他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从来不提。
每个月,他们在郊外一间雅致的酒店喝英式下午茶,他准时,她总比他先到,已经在斟红荼。
他们像好朋友那样闲谈天气、政治、时事,哪部电影糟透了,有一本新书十分好看……
他们约会了一年,每次只是三两小时,吃完一顿茶便分手,没有下文。
然后,时间差不多了,她又会打电话再约。
老地方,老习惯,纯吃荼。
她对他没有其他要求。
事后,她付现款,钞票放在白信封里,信封上写着谢谢两字。
小费很丰富,普通人家已可过半个月。
她给的酬劳,他总是不舍得用,放在小小保险箱中,渐渐储了十多只写着谢谢的信封。
星期二,他比往时早了十分钟到酒店,想知道她每次比他早多少。
可是,她仍然比他早,已坐在露天茶座紫藤架下喝荼。
他走过去,轻轻问:「好吗。」
她转过头来,大眼睛十分明亮,「请坐。」
「你今日真漂亮。」他是由衷的。
她微笑,「你自己也不差。」
他叫一杯啤酒。
「这次约会比往日迟了几天。」
她表示歉意,「有点事,到纽约去了一趟。」
他建议:「几时,一起去旅游。」
她笑,「去极地或沙漠,我可吃不消。」
「不一定要吃苦才有生活意义,这是资本主义社会。」
她点头,「你说话很有意思。」
「去法属波利尼西亚可好?」
她却说:「我这人恋恋风尘,我还是喜欢巴黎。」
「那就是巴黎吧。」
「你做向导?」
「绰绰有余,一定胜任。」
她取过一只小小司空饼,轻轻搽上玫瑰果酱及奶油,送进口中。
「我有一件礼物送你,盼你收下。」
「呵。」
他取出一只小小首饰盒子,「我看到这副耳环,觉得十分适合你。」
打开盒子,是一副秀丽的粉红色珊瑚镶珍珠耳环,设计成一朵百合花模样。
「真漂亮,是古董首饰吗?」
「是二十年代新美术设计,这种珊瑚颜色,叫天使皮肤。」
她立劓取出戴上,「谢谢你。」
「果然很好看。」
「每次见到你,都有意外之喜,为我苍白寂寥的生活添增颜色,我很感激。」
他一怔,忽然腼腆,可惜,这一切不是免费的恩典,他一直收取十分高昂的酬劳。
「你可想到别处走走?」
「不用了,就这一顿茶就很好。」
接著,他们闲谈几句,说到世上各个慈善机关,她说:「奥比斯眼科飞行医院是我首选。」
「宣明会助养儿童计划也很好。」
「无国界医生组织亦叫人钦佩。」
「是,他们原本可以在都会帮贵妇整容赚取豪华生活,却跑到穷乡僻壤去治疗疫症,不但吃苦,而且危险,因缺乏资源,有时连手套都不戴,就诊治病人,真是伟大。」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相形之下,在许多人眼中,像他这种人,只好算社会的渣滓。
像一对老朋友一样,他们维持适当距离,在日落时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