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尔斯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找我。」
求真忽然说:「我是一个人的妻子。」
他转过头来,年轻英俊的面孔丝毫不见倦容,「有分别吗?」
求真不由自主的答:「没有。」
「你想在什么地方下车?」
「你不打算把我送回家?」
「我尊重女性的意愿,等你准备好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
求真十分感激他。「那么,请在转角计程车站放下我。」
却尔斯把车停在一旁,紧紧拥抱求真一下,才放她下车,看着她那辆计程车驶出,方调头离去。
求真把头靠在车座背上,闭上双目,忽然呵呀一声,她忘记付账,他也居然没有向她要。
茶资,晚饭,香槟……她欠他不少。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可以这样离去,不费分文?
看样子一回到家就得同伴游社联络,把费用寄去给他们。
车子到家,她才掏出锁匙,女佣已来开门。
背后有把声音传出来,「我等了你整个晚上。」
法律上,这人仍是她的丈夫。
以前每次见他,求真都难掩激动,但今晨她很平静,薛某已不能控制她。
「呵,」她说:「欲免向隅,敬请预约。」
那人似乎十分诧异,如此幽默从何而来。
「你整夜在什么地方。」
求真其实并不累,但故意打一个呵欠,「我不记得。」
「打牌?外头牌搭子有不少传是老千。」
「你有何贵干。」求真不想同他拉扯下去。
他坐下来,「老话一句,不做夫妻也做朋友,我想你去律师处签名。」
求真喝一口佣人斟上来的浓茶,「条件如旧?」
「这幢房子一早是你名下,请你高抬贵手,我再添百分之五。」
求真放下茶杯,她的想法同从前有点出入。
「求求你。」
若干年,他求她同他结婚,若干年后,他又求她同他分手。
既然已经这样被人讨厌,何苦恋恋不舍。
求真微笑,「明天早上十时,我会到陈律师处签离婚书。」
薛某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现在你可以走了。」
这件事拖了两年,两人都筋疲力尽,形容憔悴,他再也没想到死结会忽尔解开。
这个早上,同过往的早上有什么不同?
「你怎么会肯?」她问妻子。
求真反问:「我为什么不肯?」何必再拖下去,纠缠到天老地荒。
退一步想,天空海阔,她的生命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拖着不愉快往事的尸身,又是为何来。
「明天上午十点,请记得。」
「你放心,这是为我自己,我不会迟到缺席。」
薛某恍然若失,这些日子来,他要分,她不肯,拉锯战,变成生活一部分,这件事就此结束,像是失去一项重要的消遣,以后不知找不找得到代替品,他看着她俏丽的身形,像是忘记当初被怎么要同她离婚。
「大门就在你身后。」她讽剌地说。
薛某只得离去。
求真嘘出一口气。
她缓缓走进书房坐下,心念已转,她奇怪她为什么不早点答应分手。
求真拨电话到伴游社。
同一位接待员来听电话,一下子便把求真的声音认出,求真还来不及开口,那位小姐便万分歉意地说:「王女士,对不起。」
对不起?求真不明白。
「王女士,昨天的约会,他……迟到了。」
求真淡淡说:「我知道。」
「他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求真一怔。
「他的车子在广东道与人碰撞一时走不开,竟迟了六十分钟,王女士,我们向你致万二分歉意。」
求真呆半晌,「他叫什么名字?」
「朗奴。」
求真困惑得说不出话来,「他是中国人?」
「不,我们旗下所有伴游,全属日籍。」
那么,却尔斯是谁?
求真问:「那么,我不欠你们什么?」
「让我们再替你约下一次的会面,王女士。」
「我想清楚再给你们电话。」
「王女士,王女士——」
求真已经挂断电话。
难怪却尔斯是免费的。
求真缓缓坐下。
原来他是真的。
他与她在茶座偶遇,他过来攀谈,然后她跟着他离去,从不相识变为相识。
他过来是因为他觉得她有吸引力。
求真缓缓落下泪来,她还有吸引力。
她太看低了自己。
现在从头开始也还来得及。
第二天,王求真仰起头,准十时走进律师楼。
原本薛某毋需在场,不知恁地,许是心急,许是格于好奇,他竟然比求真还早到。
求真大笔一挥,签下名字。
薛某送她下楼,一辆电梯中,只有他们两人。
「你找到人了是吗。」
「并没有」
「我不相信。」
「我不必向你解释,但是真的没有。」
王求真说的是真话。
她并无再去找却尔斯,那次意外的约会是唯一的一次。
离婚后足足一年,她才结识到另外一个人。
这次的感情发展得很正常很缓慢,又过了一年,她才决定再婚。
婚后并打算移居外国。
一日求真逛百货公司,遇见旧相识林夫人。
林夫人一向待她亲厚,过来打招呼。
「好吗,要结婚了是吗。」
求真笑笑,这次不成功,也就算数,不然真会成为结婚专家。
林夫人感慨地说:「求真你得天独厚,看上去永远年轻。」
求真笑笑。
「你有没有利用那个服务?」
求真摇摇头。
「你不需要,你有足够的吸引力。」
求真但笑不语。
林夫人与她道别。
求真替未婚夫买了半打衬衫。
她手持一件乳白色,极薄质地的长袖衬衫良久,终于放下它。
别人不适合穿它,别人又不打算在半夜教人跳森巴。
别人穿厚身暗纹的普通衬衫即可。
却尔斯应当搬了家,他或许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也有可能,他仍在茶座中留意有可能性的女性。
求真回到现实世界,取过衬衫,在百货公司门外截车回家。
她是一个平凡的人,自问不适合过着长期性刺激生活,她比较喜欢一睁开眼就知道伴侣在什么地方。
不过她真正感激那个陌生男孩,没有他的热情鼓励,她不会有今天。
到了家,她斟出香槟喝一口。
未婚夫看她一看,「香槟当茶?」语气是纵容的。
求真放上一张唱片,那是轻松缠绵的森巴音乐。
「唔,」对方说:「很会得享受。」
是,毫无疑问,是最佳享受。
求真自一个人处学来,那人,曾是她游伴。
求真有信心,他会永远记得她,正如她记得他。
火星港假期
地球人王思明抵达火星的时候,是公元二一八九年秋季。
火星是地球的近邻,太阳系九大行星,最接近太阳的是水星,地球排第三,火星排第四。
火星是一颗火红色的行星,点缀在夜空的天幕上,缓缓在众星之间穿行,荧荧如火,亮度常有变化。
而且在天空中运行,有时从西向东,有时又从东向西,使人迷惑,所以古代,中国人称它为「荧惑」。
古代欧洲,把它当战神星,因为它那火红的颜色似乎象征战争的灾难,未免令人恐惧。
地球于公元一九七一年己经派卫星环绕火星飞拍摄照片,七六年卫星在火星表面着陆,实地考察。
二零六四年,因火星上丰富的矿物,地球终于在火星建立卫星站,派科学家长驻火星港。
王思明是太空物理研究员,专攻矿石科,派到火星港,还是第一次。
老经验的同事来接他,看见他寂寥的神色,连忙笑着安慰他:「小王,别担心,你才出差两个星期而已,难为我们,经年累月住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