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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我莞尔,真幽默。

  我回到范宅,派对还没有散。

  妈妈瞪着眼问我:“你同那女子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说去风流,又不敢,只得答:“把她送走,免得尴尬。”

  妈妈狠狠说:“这种女人,近不得!“

  我不相信耳朵。妈妈一直保养得很好,五十多岁,看上去如四十多岁人,衣着摩登,谈吐文雅,但不知怎地,如今为着针对篮宝,口吐老虔婆语录。

  阿宗过来同我说:“谢谢你,约翰。”

  我拍拍他肩膊,“她很可爱。”

  “我知道你会同情我。”

  我不响。

  他无法照顾蓝宝,自身又陷入窘境,是她想出这个办法:他回家来继续做其大少爷,她在外头做,名日分手,其实比以前更接近。

  不过阿宗是痛苦的,他不能单独拥有蓝宝。

  蓝宝倒不在乎,或老她掩饰得好,我不清楚。

  妈妈那夜还在说:“幸亏离了婚,阿宗还可以从头来过。”

  我问:“是无条件分手?”

  “怎么会,听说你叔父还是花了钱的。”

  “多少?”

  没见提起,吃了哑巴亏,折了威风,自然不说,你那叔父……阴沟里翻船……当年与你父亲争遗产那个狠劲也不要去说他了,气也气死,吓也吓死,都说现眼报……”

  我微笑说:“妈妈,你老了。”

  我同阿宗说:“或许你可以带着她到外国去,我记得你们一家都用外国护照。”

  “她不愿去,说无聊。”

  真是个奇女子。

  “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到外国守在屋子里煮饭洗衣看电视,她不习惯。”

  “你们两个都已被这富庶的社会宠坏。”

  阿宗不出声。

  我听说叔叔叫他再婚,介绍许多女孩子给他。

  “不。”他说。

  他解开衬衫钮扣,给我看他挂着的项链,与蓝宝那条一模一样,写着BABY BLUE。

  这对夫妻,不知可怜抑或可笑。

  他廿五,她才廿一。

  “她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她母亲希望她有一双蓝宝似的眼睛,小时候,人们叫她蓝宝宝。”

  嘿。

  “她母亲做什么工作?”

  “一间英资洋行里做女秘书。”

  “她现时在哪里?”

  “心脏病去世,才活了三十五岁。”

  又是一个故事?在那个年代,女郎们都穿高领子窄身旗袍,且有衬裙,都镶狗牙花边,一蹲下,看到两层袍叉。

  “她父亲?”

  “回国去了。”

  “哪个国,英?葡?”

  “不知道,他是香港出生的。”

  “蓝宝自幼生活并不不好过。”阿宗说。

  “可以想像得到。”

  “她曾经报名竞选香港小姐。”

  “没选上?”

  “没有?”

  “她样子太野。”

  “她自己也这么说。”

  “你们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阿宗摊摊手。

  蓝宝同一个商人走得很近,半山洋房由他租给她住,五万元一月租金,还供她用两部车。这件事很公开,范家每个人都知道,人家为着表示大方,当面一字不提,背后当然先是咒骂,后又称善,刻薄的叔叔终於碰着定头货,丢尽脸。

  她随商人去了埃及,阿宗便很低沉,开始喝酒。

  我去打听过,那商人相当殷实,对蓝宝很好,他在韩战期开始发迹,做出入口,卖巧克力及车辆给美国人运到南韩,赚了一大笔,继而买许多房子,眼光很准。在本市虽无名气,但实力不下於范家。

  等蓝宝回来,我去探访她。

  那位殷商碰巧在家。

  经佣人传达,她披着家居袍子出来见我,并不怪我冒昧。

  “呀,约翰。”她如称呼自家的兄弟。

  殷商自饭桌上询问:“是谁?”

  蓝宝随口答:“我表弟。”

  我忍不住要笑,这样的陈腔滥调亏她答得出来,还能通用吗?

  谁知那殷商“啊”地一声,深信之,并且说:“随便坐,别客气,我要回公司去。”

  他便由司机送出来。

  到这时候我暗暗佩服这个老人。

  是要这样子,否则的话,如何叫蓝宝服帖,单有几个臭钱是不够的。

  “阿宗情绪很低落。”

  她听后不语,点起一支烟,吸几口,又按熄,拉拉衣襟,缩缩鼻子,一连串小动作,看得我目不暇给。

  “我也很苦闷。”

  “如果你愿意与他重修旧好,我愿意帮忙。”

  “长贫难顾。”

  “贫?你们俩太过就於逸乐,距离贫还有一大段路,”我有点生气,“人生目标是什么,总要清楚点,要钱不要心,要情不要金,你们的毛病是贪。”

  她把脸理在手中,过很久说:“约翰,你说得有道理。”

  我叹口气,看看她住宅的环境,装修得十分华丽堂煌,却又不落俗套,范家并比不上。

  我说:“他对你很好。”

  蓝宝幽幽说:“太好了,给我足够的钱,又给我充份的自由,所以我也不便太过份。”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说:“我看得出来。”

  “他向我求婚?”

  我意外,扬起眉毛。呵,求婚。

  “老头向你求婚?”

  “他并不那么老,才六十二。”

  “‘才’六十二!”我说:“你几岁?你才廿一。”

  “又怎么样?”

  “他可以做你太公。”

  她又笑,“又怎么样?”

  我无言。

  最后我问:“你不是真的考虑嫁他吧?”

  她耸耸肩。

  “告诉我。”

  她没有回答了。“别跟阿宗说。”

  “我不认为他会伟大得去自杀。”我说。

  “好。”。

  住进金屋的人很难再搬出来。

  洋房外小径两边种满鸢尾兰,青莲色花瓣柔软地在风中拂动。

  她是不会出来的了,我知道。

  阿宗酗酒。

  沈婶诉苦,苦得几乎滴血,乖儿子变成这样,亲友又不同情他们,怎么办好?

  我同妈妈说:“宗表哥仍然爱蓝宝。”

  “我们也听说。”

  “叔婶不能爱屋及乌?”

  妈妈问:“你说什么?”

  “把蓝宝叫回来,让她与宗表哥重拾旧欢,我保证天下太平。”

  “这怎么可以!”

  “如果他们爱宗表哥,有什么不可以。”

  妈妈沉吟半晌,捏看手,“我去同他们说,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宗表哥不是到很差的地步,他们才不肯委屈。

  妈妈哺喃自语,“这个小掘金娘子,好不刁钻,”忽然转到我这边来,“你不会这么做吧,约翰你不会陷父母於不义吧。”

  有时她用辞怪得不得了,我笑出来。

  此刻宗表哥由模范生变为劣等生,大家敬而远之,他地位一落千丈。

  为可惜宗表哥之馀,也不禁暗暗心凉。

  叔叔那时最爱说:“约翰什么都好,就是(数我的缺点),如果能像我们阿宗一半就好了。”

  说多了,仿佛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心中讨厌他,他还不知道。

  爷爷虽然七十多岁,但头脑还很清醒,非常留意哪个孙子听话,哪个不能成才之类,你说,不是断我路是什么。

  如今,阿宗在爷爷面前,也不很馨香了,哈哈哈哈。

  叔叔想约蓝宝出来,她不肯,拒绝,摆架子。

  我偷笑。

  婶婶出马,也遭同样待遇。

  我到底不忍心,一个电话把她叫出来。

  “为什么我请你,你就出来?”

  “因为我们还算是朋友。”

  我问:“为何多月不见阿宗?”

  “无可奉告。”

  “不要耍我。”

  “你们范家到底想怎么样。”

  “大人打算牺牲自尊,请你打救阿宗,他越来越颓废。”

  “我并不是神医。”

  “给你们一笔开销,送你们往外国,你去不去?”

  她犹疑。我心头一宽。她还是爱阿宗,不然不会有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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