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闲谈,三嫂气鼓鼓的说:“你三哥问我,钱哪里去了?”
“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他说他每月一千多零用不够,嘿,不够?家中开销大,我便叫他坐下,算给他听。”
我说:“一千多是不够。”
“阿吕一个月用多少?”
我说:“我不知道。”
“你怎度不知道?”
“他一个月才给我一千多。”我说。
讨论到此为止,我又吃亏了。
我是很乐观的,将来,我想,将来他赚了大钱,我才花他的钞票未迟,现在双方收入差不多,我刮来无益。
两年后,我怀孕,本想辞了工作在家中休息,后来一想不对,两个佣人,孩子的奶粉,再加上我这个太太,担子太重了,怕吕超俊折断腰骨,于是继续我的美德。
母亲不悦:“多辛苦,挺着个肚子奔波。”
我还得安慰她,“不要紧,肚子不大,仍然轻便。”
“你为他们吕家拖垮了身子,他们不见得为你歌功颂德。”
我随笑。
“叫他去赚呀!”母亲发起蛮来。
我盘算一下,除非叫阿吕去打劫银行,但我又怕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担当不起,只好作罢,任得老妈心疼之余,语无伦次。
吕氏的生意终于有起色了,第二个孩子出世以后,我终于有资格依靠他,这个时候,我与吕度超相识已有七周年。
我仍然没有收过他的礼物,这小子对付老婆很有一手,什么都喊贵:“哗,五百块烫个头发!”“哗,天下居然有万元一件的裙子,穿了会飞乎?”“哗……”我吓得不敢不自己赚。
况且不去上班,又该做什么?
在过去七年中,他收我的名贵礼物,可真不少,每年我都闲闲地问:“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便说:“有。”于是乎他得到名贵的音响器材、莱加相机、华美西装、劳力士手表……嘿,全是礼物。
我这个人笨,轮到他问我的时候,我总是想来想去找不到要什么,我都有嘛,过份名贵的,他也买不起。
真太委屈了。
吕超俊这老小子。
三十岁大生日,我生气了。一整天没收到一盒糖一束花,事实上我一辈子没收过他的糖与花。
他辩道:“我哪有空去买花?又不是假期。”
“笨蛋。”我马:“你不会叫花店送?”
“我不懂。”
“不懂可以学。”
他委屈地怪叫:“结婚都六年了,还学这些来干嘛?泪费时间。”
“你的时间要来干嘛?造万里长城?”
“你吹毛求疵!”
一点结果都没有。
再吵下去就小事变大,为了一束花与丈夫闹翻?社会不会原谅我。
吕度超一追小子深得御妻之术。
至今我上班尚是一个人乘搭渡轮。
我也不是没暗示过他,像:“人家黄太太,天天由丈夫陪同上班,中午又驾车接她吃饭,下班后送她去学习法文,连她洗头都侍候在一旁呢!”
吕俊超冷冷的问:“是吗?你羡慕吗?那你当初何必嫁我?为什么不嫁司机呢?”
我气得昏倒,顿时睡了,也不与他吵。
第二天我一早起床上班,正在更衣,把他吵醒,他略为内疚,想到昨日之事,未免不经意思,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回答他:“我现在穿衣服去嫁司机。”
他便向我道歉,但是仍然不肯接送,我自己考车牌不果,只好采用公共交通工具。
只指望孩子们大了要上学,他不得不用司机,我能够母因子贵。
二表姐说:“他自己也得开车上班,为何不送你?”
“时间不一样,他身为老板,九时半才拖施然出门,我是小伙计,七时正就要扑出门。”
二表姐说:“我的天!”
开头的时候就坏了,不该崇拜他追求他。
现在?太迟,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在三十岁生日后不久,发生一宗奇事。
分公司调来一位新老板,年轻有为,长得也漂亮,而且未婚,引得公司里的诸多未婚少女心如鹿撞,情不自禁。
每个人背后都纷纷议论这位慕容理智先生(多么奇怪越级的名字)。
少女们爱幻想,都禁不住说起理想对象的条件来。
而且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我微笑。“我喜欢傻气的、老实的、固执的,有默天才的建筑师。”
他们哄笑,“那不正是吕先生吗?”
谁说不是他?结婚六年了,我还爱他呢!老吕这家伙真有点福气。
然而他自己仿佛不觉得,仍然大男人作风,并没有把老婆放在心上,这个人。
慕容理智领导我们这组人做一个宣传活动,忙得不可开交,我几乎天天留在公司直到七、八点,而俊超呢?他与孩子们在家玩,反正是老夫老妻了,分开一下,少些吵架机会。
慕容常常为我们买来饭盒子,又挑我喜欢吃的叉烧饭,我总是吃满满的一盒。
他惊讶的说:“这样吃法,居然不见你发胖,奇哉!”
我们很快就混熟了,他工作认真,充满朝气,没有架子,谈吐幽默,难怪女孩子们为他着迷,待人接物方面他是体贴的,善察人意,往往我在一抬眼之间,他就知道我的需要。
我深深诧异了,我所认识的男人,本来就得吕度超一人,而阿吕真是板板六十四的铁算盘,推一推动一动,不拨不动,脾气大,自我为中心,很少替别人着想,他努力工作,为人正直,也就是那么多了。
于是我觉得谁嫁给幕容理智,那真是如沐春风,生活愉快。
一天傍晚,他递上来一大束花,我愕然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生存。”他微笑。
“我的生存?”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花言巧语,一时间有默无措。
“是的,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女子,活泼明朗永无怨言,又不知道自己美貌,丝毫不扭捏,办事爽快磊落,能够有你这样的同事,简直三生有幸。”
我张大嘴巴,“是吗?我有这么多的好处?真的?”我按着胸口。
“要爱上你,是很容易的事。”他叹口气。
那日我可神气了,跟吕俊超说:“今天有人跟我说,要爱上我不是难事。”
“是吗?”他冷冷的问:“你立刻相信了?人家对你客套你也不知道?”
我说:“我并没有相信,但听在耳朵里还是很舒服的,你从来没令我这么开心。”
“嘿,愚昧的女人。”
这就是吕俊超。
我骂他:“你是一个大闷人、大闷人。”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反驳我:“香槟当水喝,有男仆吻你的足趾,披金色的累丝裙,跳舞至天明?”
我不响,睡了,心中愤愤不平。
闷死人。
慕容说:“我了解你,其实做人基本上是痛苦的,大家都生活得活似白老鼠,被困在小小的范围内,难以突破。”
我忽然说:“突破需要勇气,代价与后果堪虞。”
慕容凝视我:“为了一刹那的燃烧发光,你认为不值?”
我忽然涨红了脸,不答。
他叹一口气:“这世界没有永恒的事,况且再美丽浪漫的人与事,一拖得长久,也就乏味起来,你想想是不是?曾经燃烧过、快乐过,总比沉寂一辈子的好。”
我呆了很久才说:“见仁见智。”
“当然,一般平凡的人是安于现状的。”慕容苦笑,“他们太幸运。”
“你又矛盾了,不是说有机会发光快乐吗?”
“一刹那的快乐而已。”
“足以回味一辈子。”我接上去。
他笑了,有一丝安慰,像遇到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