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飞机上,日朗闲闲谈起岑介仁那个计划。
霍永锦很留神地聆听,然后很爽快地答:“没问题,你把时间地点告诉我,届时我来一趟就是了。”
日朗说:“谢谢你。”
“是我的荣幸。”
“我知道这是额外关照。”日朗笑。
霍永锦也笑,“刚相反,我常做这种事。日朗,你想想,人家干吗要同我做朋友?老老实实,我人才又不出众,说话也并非玲珑,人家结交我,莫非是因为我一点点家势,你若连这个都吝啬,不肯被人家沾光,那可真得孤寂到老了。”
日朗没想到她看得那样通透。
“日朗,对不起,话说得太白了,你别见怪。”
“白斗白,总比白斗黑好。”
“可不是,日朗,你同岑君,好事近了吧?”
“刚相反,我们已经分手。”
霍永锦愕然,“你帮他,是想有所挽回?”
“不,我已决心离开他。”
“那为什么还做这个中间人?”
“永锦,花花轿子人抬人,帮得到就帮,何必结怨。”
“呵,日朗,你比我更透彻。”
“是呀,也比你更加糊涂。”
霍永锦深深叹息。
日朗看到她抑郁的眼神,心中一动。
她想报答她。
“永锦,你有无最快乐的一天?”
霍永锦一怔,“我?”
“是,你。”
出乎意料之外,她抬起头,想半天,又低下头不语。
“永锦,切莫苛刻!”
“我正在想呢。”
“不应该想就知道。”
霍永锦苦笑。
“大学毕业那日?结婚那一天?收到父亲重礼那趟?”
霍永锦看着焦日朗,“我从未曾读完大学,日朗,我不是那块料子。”
啊,原来如此。
“结婚只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
亦无意外之喜。
“父亲那份嫁妆,亦非外人所想像那么优厚,我们三姐妹并非父亲至爱,他钟爱我大哥,可是大哥已因车祸去世。”
日朗只得发呆。
可是这个时候,霍永锦忽然露出温柔神情来。
想到了,她忽然想到了。
她开口:“那一个夏季,我在翡冷翠。”
呵,已经有时间地点了,听上去十分荡气回肠。
“我只有十五岁半,自英国的寄宿学校出发到欧洲旅行,那个男孩子一直骑着部小机动车跟着我们的旅行车。”
“他长得怎么样?”
“日朗,我已忘记他的样子,可是记得他恳切的眼神,还有,他随身带着一只梵哑铃。”
“他对你说过些什么?”
“我们一个字也没有交谈过。”
“哟,这么深奥的浪漫。”
“可是,他是唯一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而仍然喜欢我的人。”
日朗说:“愿不愿意再见到他?”
半晌,霍永锦摇摇头,“他也许胖了丑了,也许已经满身铜臭,可能满腹牢骚。”
“不不,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当天的他。”
霍永锦笑,“怎么可能?”
“相信我。”
“你这个人。”
一到家,日朗马上把好消息告诉岑介仁。
岑介仁一听,立刻说:“日朗,你的日本费用我全权负责。还有,我想拜你走过的路。”
日朗诧异地说:“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滑稽的人?”
“这是奇突国功利城,人同此心,都诙谐得不能再诙谐,已经进入歇斯底里状况。”
“你不必怪社会。”日朗笑。
“哟,不怪它怪谁?”
那天傍晚,日朗的母亲又来了,要求十分简单。
日朗在十分钟内就把她打发走,荷包被清了仓。
临走之前,她打开日朗的衣柜,检阅一番,取走日朗上个月才置的香奈儿套装。
第四章
日朗感喟。
多数人背的是儿女债,她焦日朗却欠下母亲不少债项,不知何日了。
她自抽屉取出那只时计,朋友们都用过它了,她也想试一试。
把玩半日,日朗始终想不起她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一天。
并非她要求严格,而是真的没有。
她叹口气,把时计放回原处锁上。
过两日,她把岑介仁开会的时间地点通知霍永锦。
同时又向岑介仁献计:“介仁,且莫宣扬出去,届时给业主一个惊喜,她要是万一不来,你脸上也不必无光,求人这件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岑介仁不出声,忽然他双眼发红,握住日朗的手,“我们结婚吧。”
日朗啼笑皆非,“卖身求荣?”
“感恩图报!”
“不流行这一套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介仁,你这人难侍候,以前老是抱怨我不肯出手。”
“女人心,海底针。”
日朗几乎没把嘴里一口茶喷出来。
女子心态如雾如谜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什么最毒妇人心之类的华丽形容词已全不管用,这令余生也晚的日朗十分遗憾。
真没想到霍永锦不但依时出现,且给岑介仁一个意外惊喜。
岑介仁口沫横飞地形容给日朗听。
“她把时间拿捏得真准,我们才坐下,主席刚想开口,她就进来了,浑身亮丽,脸色冷冷,一副胸有成竹模样,身后跟着一个人,人人都认得那是她父亲的私人秘书周先生。哗,这一下子,现场气氛马上炽热起来……”
霍永锦与周秘书坐在后座偏大门的位置上,不到二十分钟已经悄悄离去,一句话都没说过。
可是她的出现已经代表了某些意义,在风吹草动、杯弓蛇影的商场中,效果非同凡响。
日朗只觉得无聊,可是身在江湖,不得不走这种路,你想高兴,就必需先令人家高兴;不然的话,大家拉长着脸做人,有什么益处。
每逢这个时候,日朗就想退休。
也有三分羡慕霍永锦。
她立刻致谢电。
并且这样说:“永锦,我想请你到舍下来喝杯茶。”
“好哇。”霍永锦答允得十分爽快。
“对,梁兆平回来了没有?”
“回来收拾些衣物,又走了。”
“我明日下午来接你。”
“怎么好意思劳驾你,我自己有车。”
日朗把时计取出来,算一算霍永锦的年龄,把时间调校到她十四岁半那年。
霍永锦一到,她就问她:“你当年几月几日在翡冷翠?”
没想到霍永锦记得那么清楚,“五月十六日。”
日朗拔动时计,“你看这只手表如何?”
霍永锦见过用过金表钻表无数,不禁笑道:“无甚稀奇,十分笨重。”
“戴上看。”
霍永锦把时计戴在手腕上,像其他人一样,她也被它吸引。
日朗按下把,它开始跳动。
霍永锦打个呵欠。
日朗说:“一个人能够重温快乐的回忆,真是赏心乐事。”
“唉,可是也不能太沉缅过去……”
霍永锦那精致的脸蛋微微一仰,睡着了。
日朗用几个小软枕垫着她脖子腰身,使她舒舒服服躺在长沙发上做美梦。
霍永锦心地那么善良,真得好好报答她。
可惜在梁兆平与霍永锦这对夫妻心目中的美梦里,均无对方出现。
同床异梦。
日朗越来越发觉古人的话一点儿都不会错。
她放下霍永锦自管自去处理文件。
猛然抬起头,看到满城霓虹灯,天已经黑了。
日朗去看霍永锦。
只见她呼吸均匀,脸色祥和,嘴角含笑,十足是好梦未醒。
在梦中一日,在世上也是一日,用这一日来换那一日,如果真的高兴,倒也值得。
焦日朗案上有无数文件有待清理,平白损失一天,非同小可。
她才不耐烦做梦。
她是一个心态最乏味、刻板、枯燥的女子。
接着日朗做了三文治裹腹,连复了好几张传真,又打越洋电话印证了几件事。
伸个懒腰,刚想去淋浴,霍永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