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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笑了。”我嚷道,“我简直不能相信,林与方薇!”

  “他们俩人坐在会议室讨论工作,你要不要去看看?”玛莉笑问。

  我好奇心炽。方薇懂得恋爱?

  我静静走近会议室,他们并没有掩上门,只见林士香坐在方薇对面,桌子面前一叠剧本。

  他说:“第七场改过了吗?”

  她答:“早改妥了。”

  他:“其实原来的主意很好,不改也无所谓。第七场电话挂在墙上,后来女主角听到坏消息,可以靠墙一直滑下来,是不是?”

  她:“太戏剧化了。”

  他:“不不——”

  他们俩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我还是瞪大眼睛。也杵任思龙是对的,也许我们创作组真的可以制作一小时笑话剧。

  我问玛莉:“他们怎么言归于好的?”

  玛莉抬起头来,“他一直爱她,只是她不知道。”

  “可能吗?”

  “当然。”玛莉说,“我很替他们高兴,从此多了一对才子佳人了,我们这一组以后相安无事。”

  我犹自不明白,捧着头苦笑。

  “对了,”玛莉说,“营业部任小姐的秘马琳达放假,很多功夫来不及做——”

  “她想怎地?”我连忙问。

  “她想借我开OT,你答应吗?”

  “什么时候?”我问,“她真行。”

  “今夜开始一连三天。”玛莉说,“我没事做,赚点外快也是好的。”

  “你过去她写字楼?”我问,“吃得消吗?”

  “我过去也可以,我会跟她商量。”玛莉说。

  “你当心被她骂死。”我说。

  “任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玛莉看我一眼,

  “我不明白你与周先生、王先生他们,你们对她有歧见。”

  “OK,你的自由,”我说,“我下班了,最近我比较空,恕不奉陪。”

  回到家里,我喝牛奶,一连问女佣:“太太呢?”

  “太太上理发店去了。”她说。

  “呵。”我把报纸摊开来。

  美眷开门进来,我抬一下头,又再抬起头来。

  “你!”我惊叫,“你的头发!”

  美眷很不高兴,“怎么了?才烫的。”

  “为什麽烫成这个样子?”我责问,“你是什么毛病?还烫个爆炸式?早三年都不流行了。”

  “扬名,你就是这样,”美眷很懊恼,“没一句好听的话让我高兴。”

  “你明天就去洗直。”我说。

  “我不去。”美眷像个小孩似的翘着嘴。

  我不禁笑了,“难看,知道吗?直发多秀气哩。”

  “我不洗直。”她用手摸摸头发。

  “随你,小宇回来包管不敢认你做妈妈。”我白妻一眼。

  “哼!”她到厨房去了。

  我继续看报纸。

  不一会儿美眷从厨房里捧着我的点心出来,大汉堡包,云尼拉冰淇淋苏打。

  我很快乐,“谢谢你,美眷。”

  她不理睬我,转头就走。

  我拉住她,“美眷,生气了?”

  她转过头来,说:“到底我这头发好不好看?说!”

  我一直笑,“好看,好看,你生什么气呢?你就算剃光头回来,我还是爱你的。”

  她忽然也笑了,“你这个滑头。”

  我吻她一下,随即拿起汉堡包狠狠咬一口。

  “味道真好,谢谢。”

  “哼!”

  我还是瞄瞄她的头发。

  我的天。

  小宇不久放学回来,我开车送他去附近游泳池游泳。

  在那里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林士香打来的。

  “嫂夫人说你在这里。”他说道。

  “林!”我笑,“你现在可好了?唔?”

  “喂,”他也笑,“别噜嗦,我们单元剧第七集在什么地方?”

  “我身边没有。”我说,“明天取给你。”

  “我知道你身边没有,可是我想今天看。”

  “急什么?”我问,“要我回创作组取?”

  “快得很,三十分钟后我与方薇到你府上,好不好?”

  “你急什么?”我问,“明天就来不及?”

  “你别管。”他笑着挂上电话。

  我摇摇头。

  小宇已经运动完毕,我把他送回家。

  跟美眷说:“一会儿林大导会来,准备多两个人的饭菜。”

  “还有一个是谁?”美眷奇问。

  “嘿,你想也想不到,是林士香的女友。”我说,“我回公司拿点东西给他,二十分钟就回来。”

  “小心开车。”美眷说。

  我开牢到另字机,门缝下有灯光。我一惊,扭开门推进去。

  一眼就看见任思龙坐在我房内,靠在我那张安乐椅上,脸仰着看天花板。

  我呆住在门口。她怎么会在这里?

  妈问:“玛莉,饭盒买回来了?”

  我手足无措。

  她微微侧着头,叹口气,房外暗,她没看见是我。

  “什么都坏了,打字机、影印机,我什么时候崩溃呢?”她轻笑,“不得不索性跑到这里来做。”

  我没有回答。

  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软、这么弱、彻彻底底,道道地地的是一个女人。

  “玛莉?”她坐起来问。

  “我不是玛莉。”我说。

  她看到了我,即使在暗地里,我也可以发觉她加耳朵都涨红了。她坐在我的椅子上,没有动。

  这时候窗外的天空是一种深紫色,天还没有完全变黑,室内的灯光黄玄地打在她头顶。

  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开工——”

  玛莉在我身后开门,她的声音马上传来,“任小姐,只有叉烧饭,没有烧鸡了——咦,施先生。”

  我连忙说:“不阻碍你们,我走了,再见。”

  我几乎是推开玛莉抢下楼去的。

  玛莉在我身后叫一声:“施先生!”

  我的心跳得几乎要出口腔。丝毫没有道理。我慌忙中开车赶回家。

  我奔回门口,大力按铃,来开门的是林士香。

  他笑,“你看施这毛躁的样子!穿了龙袍也不似太子,怎么做的主任。”

  方薇刚帮美眷搬出一盘椒丝通菜,香喷喷。

  我的心犹自忐忑地跳,林在我身后关上门。

  我坐下来强自镇定。

  “我的本子呢?”林问。

  “本子?”我抬起了头。是!本子,我是怎么了?

  “你不是回公司拿给我?”林问。

  “还没印好,复印机坏了。”我说。

  “我的天!”林说,“倒叫你白走一趟,对不起。”

  方薇说:“别管那么多,快点洗手吃饭。”

  女佣端出咸菜大汤黄鱼。

  我们在这里大鱼大肉,任思龙在公司吃饭盒,是什么令一个女人如此热爱工作?

  “爹爹?”小宇在我身边坐下,“我要吃竹笋。”

  我挟一块给他。

  方薇说:“小孩不可吃笋。”

  我才知道她有这么艳丽的声音,疲倦得有种媚态,十分抱怨的说:“……我几时崩溃呢?”

  有血有肉。

  仰起的脸有种孩子气。

  美眷说:“你喜欢的黄鱼,这只宁波菜顶难做,多吃点。”

  一定是那一刻的寂寞捕捉我。窗外深紫色的天气,室内黄玄的灯光,她身上白色的衣裳,整幅笼罩在落寞的情怀之下。一个妙龄女子的寂寞。

  林说:“我们决定下个月订婚了。”

  美眷笑,“婚后可得相敬如宾呵,不要吵到创作组去。”

  大家哄笑。

  她说:“……我几时崩溃呢?”强烈对比的郁郁寡欢与委曲,尽在不言中。

  我马上觉得了。

  她的动作化为一格一格底片,她缓缓自安乐椅上坐起来。她发觉是我,脸色发烧,我看得见她耳珠上的嫣红。她戴着珍珠耳环。

  美眷跟我说:“有芒果有蜜瓜,我们吃水果,咖啡已准备好了。”

  小宇说:“爹爹我是否可以吃冰淇淋?”

  方微说:“在香港,我们真是吃得太过量,又缺乏运动,预支中年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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