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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考试拿出来科科不及格,满堂红,前所未有,我以前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样的隐忧。

  美眷把我召到陈家开会,我们三人锁在房中讨论这个问题。

  美眷问:“小宇,你功课这样子,我把你皮都剥下来!连留级都没位子,要做试读生,你别以为现在不大见到妈妈就可以作反,我一样揍你!”

  小宇眨眨睛眼,看亲他母亲,无动于衷。

  我只觉得心痛。

  “爹爹没看我做功课,爹爹从来不回家。”小宇说。

  “小宇。”我说,“你为什么这样说?功课是你自己的事。”

  美眷马上帮儿子,“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能叫他照顾自己?我把他放在你那里,你总得帮帮眼吧,你怎么连孩子的功课也不理。”

  我说:“那时候在家,他的功课也没人理。”

  “怎么没人理?我难道不看着他的功课?”美眷拍案而起。“你以为我真的除了吃就是睡?”

  “你不要跟我吵好不好?现在我们谈论孩子的功课。”

  “孩子什么都知道,你不必再忌讳!”美眷大声说,“你别再扮演伪君子了。”

  伪君子。我看小宇,想知道孩子晓得点什么,小宇正在微笑。这狡狯的孩子,他得到逃避责任的机会,以后什么都可以怪责父母:因为家庭有重大变故,所以他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好孩子。

  我完全明白。

  我说:“我会去请补习老题,我有分寸,小宇,下一次考试我不允许你还有这种情形发生,现在跟我走。”

  “小宇留在这里,”美眷说,“我会看着他做功课。”

  “这里天天搓麻将,你以为麻将台旁会出状元?”我反问。

  “你别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反正我搓麻将的时候小宇是科科及格的!”

  “美眷,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我连吵架的权利也没有?”美眷眼睛里尽是怨恨,”我没有权利追回这个家庭里花出去的心血,我连发言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我只是不想给孩子听到太多。”

  美眷叹口气,“好,我不吵,再多的也牺牲掉了,还为这个吵什么?反正我什么也没有干好过,你把小宇带走,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看着小宇,小宇似乎是知道事情搅大了,他一声不响,低着头。

  “小宇,你爹爹已经伤透妈妈的心,你就乖点吧,为爹爹补偿。”

  美眷掩住脸,眼泪却还从指缝里流出来。我用手托着头,心平气和地,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过祸三代。

  小宇很爱他母亲,他马上后悔了,“妈妈,你别哭。”

  美眷说:“你功课这样坏,别的女人会说你妈妈生个儿子连功课都做不好。”

  我对于这种原始的教孩子方式一向反对之至,但是此刻只好让美眷发挥淋漓。

  “妈妈,我一定做功课,一定。”小宇紧紧抱住妈妈。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做?”美眷哭问。

  “爹爹不陪我,爹老去陪那个女人,我不做功课,他说不定会回来。”

  美眷把他拥得紧紧地,“傻瓜,你爹爹要不回来,你再想办法他也不回来,你妈妈死了也没有用,你还是自己争一口气吧!”美眷号啕大哭起来。

  我觉得心酸,这种粤语片的对自,儿啊肉啊,由一个年轻妇女的嘴中说出来,用在更幼小的孩子身上,对他一生,烙上不可磨灭印象。我相信小宇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夜的对白,到八十岁也不会。

  但是老套的东西永远具有奇效,小宇对他母亲说:“妈妈,我不敢了,我以后也不敢了。”

  他们好好的哭将起来。

  做外婆的来敲门,问:“什么事?”

  美眷去开了门。

  外婆见了心痛:“小宇呀,一头是汗,快来洗浴,不要紧,不怕不怕,还有外公外婆呢,没人疼你吗?爹爹妈妈作贱你呀,快来这里!”

  这自然也不是我的教学方式,但小宇身体内流着陈家的血液,他吃这一套,搂着他外婆出去了。

  美眷坐着抹眼泪。瓜了脸,杏眼,笔挺的鼻子,雪白面孔,典型的秦香莲。

  我说:“别太激动了,身体要紧。”

  话总是要说的,得体与不得体,有没有用,但是话必须说。

  “身体要紧?”美眷看着我,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多休息。”我说,“别这么激动。”我叹口气,“杯小宇小宙的时候,仿佛吐得很厉害,这次呢?”

  美眷呆呆的说;“这次不怎么吐,简直没事人似的,我就料定是个女儿,体贴母亲。”

  旧日的恩情渐渐萌芽。

  我说:“叫什么名字好?”

  “总得也有个宝盖头,”美眷喃喃的说,“叫小寂吧。寂寞的寂。”

  “不好。”我说,“叫小寰。”

  “惨绝人寰?”美眷冷问。

  “不是,寰宇的寰,气派大得多。”

  “也好。”她无所谓。

  “就这样定好了。”我说,“来,出去吃点东西,我们陪小宇吃饭。”

  小宙看见我,叫:“爹爹,爹爹。”然后他抓起筷子,开始夹菜,居然夹到一块鸡。

  我忍不住惊喜,“小宙,乖,真乖。”

  小宙嘻嘻笑。这孩子不像小宇,他比哥忠厚得多。

  我跟他说:“小宙,快点学讲话,嗯?”

  他摇摇头,还是笑。

  他外婆白我一眼,抱开他。

  我默默吃了半碗阪,不知为什么,食物咬在嘴中,什么味道也没有,一片苦涩。

  我咳一声,放下筷子。

  “美眷——”

  她抬起头来。

  门铃响了,岳母出去开门,我只好闭上嘴巴,进来的正是表哥。他似乎没有看见我,把我当透明人,坐在美眷身边。

  他兴致很高,“美眷,我们走吧,你准备好没有?演奏会马上要开始了。”

  我问:“去哪里?”

  “钢琴演奏会。”美眷说着站起来。

  “你累得很,别去了。”我拉住美眷。

  表哥冷冷的说;“我们一早约好的,还有其他朋友。”

  我说:“这是我的妻子,”我瞪着他,“不用你来教她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美眷是你分居妻子,她现在并不用听命于你。”

  我“霍”地站起来,“你说话清楚点!”

  美眷说:“好了好了,”她一手推开我,“时间差不多了,妈,请把外套递给我,表哥,我们走吧。”

  她居然睬也不睬我,表哥看我一眼,岳母也看我一眼,我目送他们两人出去。

  我心中凉了半截。是的,美眷不再是我妻子,她是不必听我说话了,我不再对她负责任,当然也不能发威,我真是自私,又笨,活该。

  岳母在我面前坐下,削水果,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对我说话:“如果真是关心她,不妨把她接回家去,小两口子,闹意见也是有的。”

  我只为美眷心酸,是我害了她,现在连她亲生母亲都嫌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期留在娘家是不行的。

  我说:“跟美眷说,叫她找一层房子搬出去住,请个佣人,开销我来负责。”

  我带着小宇走了。

  回到家中,我把小宇交给女佣洗澡,电话铃响了。

  “喂?”我拿起话筒。

  “扬名!”

  “思龙,”我诧异,“是你,干吗,气急败坏的?”

  那边静了一静。“我在戏院门口!”声音很愤怒。

  “戏院?”

  “你约好我看七点半的。”

  我看看表,八点。我的心沉下去,“思龙……”

  “我站在这里有三十分钟了。”

  “恩龙,我——思龙,你——我——”

  “家中有事?”她讽刺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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