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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小宇,请你合作一点。”我恳求,“她是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他说。

  饭后我带他到公园散步。

  我们走了很长一条路。小宇很沉默。

  以前我老嫌他们不长大,现在他们在一夜之间成熟,而我却变了尴尬的青苹果。

  “小宇,以后思龙阿姨会常来我们家。”

  小宇头也不抬,“为什么?”

  “因为她要来照顾我们。”

  “我们为什么要她照顾?妈妈照顾我们不是很好吗?”

  “妈妈现在不与我们住。”

  “为什么?”他看到我的灵魂里去。

  “爹爹与妈妈分开了。”我悦,“我们会离婚。”

  “是因为妈妈做错事?我看到妈妈哭。”

  “妈妈没有错,是爹爹错。”我说,“但是爹爹不得不这样做。”

  “我不喜欢这阿姨来我们家。”小宇很诚实。

  “她会对你很好。”

  “我不喜欢她。”

  “以前她与你下棋的时候,你很喜欢她。”我提醒他。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小宙。”他说。

  “你以前好几天都不看小宙一眼。”我说。

  “妈妈说我会有一个妹妹,”他问,“叫什么名字?”

  “爹爹还没有想到。”我说。

  “妈妈说叫小寂。她会很寂寞。”小宇冷静地告诉我。

  我至为震惊,说不出话来。

  隔了很久,月亮都升了上来,我问小宇,“假使爹爹再结婚,你会高兴吗?”

  “如果再与妈妈结婚,我会,如果不是妈妈,我不会。”小宇说。

  我说:“不会是妈妈。”

  “那么我不会高兴。”他非常的不悦,一顿乱踢,泥土飞扬。然后好好的瞪我一眼。

  服侍小宇并不是容易的事,他三顿饭吃的东西非常挑剔。校服要熨,皮鞋得擦得雪亮,收拾书包不可漏掉课本,练习要做对,准时交出去。每天带冷开水与零用上学。

  开头时我很不习惯,思龙帮忙很多,她到底是女人。

  在这一段期间我与思龙并没有言悟,在屋子碰见,不过是交换一个眼色,大家的心理负担太重,犯罪感太浓,并没有想到享受。

  机会是有的,譬如说有个下雨天,小宇淋得浑身湿回来,不肯换衣服,坐在电视机前吃冰淇淋看卡通。

  我恳求他半日,他不肯妥协。

  我说:“小宇,现在爹爹只可以做两件事,一是把你送回外公外婆家,等你换了衣服再说,要不就把你打一顿,直到你服帖,两个都不是好方法。”

  小宇还是什么都不做。

  电话铃响了,他抢着去接。

  通常在这个时候,美眷会打电话给他。他听了三秒钟,放下话筒说:“那个女人找你。”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小宇,你——”我叹口气,接过电话。

  思龙在那边苦涩的说:“我知道,别责怪孩子——有没有事要我过来?”

  “有,我想见你。”我说。

  思龙静一会儿,“好,我马上来。”

  我放下电话,看着小宇,到今天我才知道孩子们是多么的固执残忍。哪吒的故事不再动人,而是一个可怕的事实——父母把孩子养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必需负责到底,孩子们并没有要求被生下来,因此他们永远占着上风,开头就是父母的错。

  我没有再叫小宇换衣服。倒是他自己看完卡通,跑去淋浴,已经来不及了,连打好几个喷嚏,也没做功课,匆匆的上床睡觉。

  小宇说:“爹爹,晚饭叫我,我要吃汉堡包。”我讽刺地说:“是,遵命。”

  思龙没多久就到过,买了一大堆水果杂物,还有我惯用的肥皂与剃须水。

  我在厨房做汉堡包。

  “工作如何?”她问我。

  “老样子,”我说“忙来忙去不过如此。”

  她不做声,把青瓜切成扇状,夹入汉堡包中。

  “我辞职了。”她说。

  “我知道,”我说,“对不起。”

  “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道歉。”她说。

  “我倒情愿这是为了我的缘故,真的。”我说道。

  她笑一笑。

  我把汉堡包大口大口的咬进嘴里,她做好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给我。

  她说:“一个喜欢吃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的男人。”

  我只好笑一笑。

  她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丈夫,真会像太阳照进生命里一般的光彩。”

  我惊愕地张大嘴,看着她,不相信耳朵。

  “你把家人照顾得这样好,妻子儿女都这么愉快,有这么样的一家之主,一切都不用愁。”

  “这是在说我吗?多么讽刺。”我用手抱住了头。

  思龙讲下去,“回到家中,我告诉自己,各人的命运是两样的,但是我羡慕美眷,她是受眷顾受保护的一个,而我,注定要做战士,永远不能休息。”

  “你——羡慕她?我不相信。我一直以为她看不起美眷。

  “是的。当一切工作堆在眼前要解决的时候,你能不羡慕少奶奶们吗?做人家太太再难,到底不必天天九点正向老板报到,迟三分钟被上司道:‘午安。’”

  小宇在这个时候摸了起床,老实不客气的坐在我们当中,倒了牛奶,吃起晚餐。

  小宇仿佛知道思龙在说什么,他白我一眼,说道:“我妈妈是最最美丽,最最好,最最爱我的。”

  思龙苦笑,低头说:“是呀,我拟的营业计划公认是全城最好的,但是可有什么用呢?儿子会称赞妈妈,文件会吗?我根本应在二十年前结婚生子,好好的照顾家庭。”她站起来,“我走了。”

  “思龙。”我叫住她。

  她转过头。

  我困惑的说:“思龙,我发觉我刚刚才正式认识你。”

  她笑一笑,“有杰失望是不是?”她停一停,

  “我并不是什么女暴君、女强人、女强盗、自大狂。”

  “开车当心。”我说。

  她点点头。去了。

  小宇把汉堡包吃完,他说:“她想来代替妈妈的位置?”

  我说:“我对于你的粗鲁无礼十分失望。”

  他说:“妈妈明天下午来接我放学,我希望那女人不要来。”

  我说:“你以前相当喜欢这个阿姨的。”

  小宇答:“以前是以前,以前妈妈还住在这里。”

  现在跟小宇说话非常困难,不再是一种乐趣。

  第二天美眷带着小宙来看小宇,美眷瘦很多,比较沉默,头发用一条橡筋扎起来,穿一条西装裤,一件宽身衬衫。

  看见我,她只是说:“小宇拉肚子,怎么没跟他去看医生?”

  “我不知道——小宇,你怎么不说?”我问。

  小宇答:“爹爹根本没有空。”他一点不肯服输。

  美眷说:“小宇,你不是要见弟弟,跟弟弟说话吗?还不去?”美眷把两个小孩引开。

  我们变得单独相处,两人相对无言。

  隔很久,我问:“好吗?”

  美眷的声调跟小宇的完全一样:“不好。”

  “对不起。”我只好那么说。

  “我想也不全关你的事,”美眷忽然说,“我也要负责任,扬名,你说得很对,我没有进步过,虽然我要为家庭做很多事,空余的时候还是有的,我应该做些比较有意思的事,但是我整年累月忙着搓麻将,这是我的不是。而且我不是不知道你最恨别人打牌。”

  “不不,”我说,“问题出在我这里,你不必挑自己的错,即使你不打牌,我还是要这么做的——不见得所有搓麻将的太太都离婚。”

  美眷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她不响。

  我也不能再说话。

  她又开口:“至少我应该投你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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