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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下午我不开会,你能够来吗?”她问美眷,“我会做谢露茜蛋糕,带小宇来,我与他下棋。”

  “好,”美眷很爽气地,“我来,这个星期六。”

  “我会再与你联络。”任思龙向我摆摆手,走了。

  美眷合上门,笑说:“这任思龙,她不是走路,她是操兵。”

  隔了很久,美眷又说:“她从来不穿高跟鞋,你注意到没有?”

  这例没有。

  后来做了一夜梦,都看见任思龙白色裙裤翻动的样子。

  我神经衰弱。

  在任何形色的外表下,我看到苍白、蝴蝶、宝丽莱相机、任思龙。

  星期六她开车来接走美眷与小宇。

  他们坐了整个下午,回来碰巧我下班,福士终于修好了。我把林士香也带回家吃点心。

  美眷像是很服帖任思龙。

  她惊异地说:“她那屋子是那么特别,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肥皂、白毛巾、白地毯、白色家具、白色无花的墙纸,整个屋子除了白就是透明玻璃与水晶,我不明白。”我环顾我们的家。“当然你不会明白,你又一盍类,连灯泡都要选红黄蓝三色,瞧这客厅,有多少颜色。”

  美眷说:“大概对她来说是适合的,我从没有见她穿白色以外的衣服。那张床——”

  床。

  “那张床像医院中的床。”

  “如何?”

  “白色、铜柱,枕头上只有细细一条花边,睡衣也是白的,真受不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

  “小宇倒是很喜欢,他们吃蛋糕,蛋糕是惟一有热量有实质的东西,然后下棋。”

  林士香说:“我倒想去睡睡那张床。”他眨眨眼。

  美眷瞪眼:“我告诉方薇去,男人就是这点蛉,嘴巴上讨点便宜也是好的。”

  小宇告诉我,“那阿姨的家真是美丽——”他拉长了声音,像做梦似的,“窗一直到地下,一面墙那么大,一格一格,可以看到海。”真有趣,孩子也有陶醉的时候。

  我问美眷,“看到海吗?”有点奇怪。

  “是的,是那一面没有景色的海,海水滔滔,什么也没有,很乏味。”

  林士香先觉得诡异,“那才好,向着灯光干吗?咱们又不是印制风景哺士卡的。可是她屋子向哪里呢?”

  “她住在石澳。”

  林士香更惊异,看我一眼,“美眷,你不早说。”

  “我早先也不知道!住那种地方,车来车往要一个小时,我才不喜欢。”我说。

  林士香兴奋地问:“是不是像《茱莉亚》那种屋子?”

  “不!”美眷说。她看过《茱莉亚》,我与她去的。

  “有多不同?”林问。

  “看,”美眷疲了,说,“一屋子有什么好说的?”

  “阿姨的屋于很干净。”小宇说,“墙上有一幅画,上面写着英文字‘依露逊’,我问:阿姨,那是你的英文名字吗?她说不,她说:‘生命如依露逊。’”

  我说:“幻觉。生命如幻觉。”

  “美丽。”林说。

  美眷说:“你们那套片子都拍完了,你没去过她家?”

  “没有。”

  “谢露茜蛋糕好吃吗?”我问道。

  “很好。”美眷说。

  小宇跳上跳下,嘴里说:“生命如依露逊。”

  “你想不想去她家?”林问我道。

  “她不会叫我去的。”我说,“我们是死敌。”

  林说:“我太好奇,我想去。”

  “美眷,墙上还有什么?”我扬声。

  “真无聊!我不记得!”

  小宇说:“我知道,还有‘惆怅旧欢如梦’,瘦金体字。”

  林问:“你这小灵精,你怎么知道?”

  “阿姨说给我听的,我们说了很久话,因为下棋我输给她,很不高兴,她要说好话哄我。”

  美眷骂孩子,“功课你又不记得这么熟!”

  小宇拿起滑板下楼去。

  美眷说:“本来表哥有希望追到她的。”

  “那不过是你的看法。”我说。

  林说:“我们转转话题吧。”

  在星期一,任思龙又变了魔鬼。

  制作部创作部营业部一起开会。

  老周说:“我们需要一个驱魔人。”

  任在会上吼叫:“我们能把这个片集卖出去才怪,女主角像卢昂回来的美术学生?瞧她那样子,有气质还是有青春?是选角上的错误!她比较更像新蒲岗放工出来的,看!我们到底想骗什么人?观众与广告商都不会上当,我们打算编自己?”

  老板听了这番话跳脚,非要换角不可。

  任火上添油,“——头上斜顷巴黎帽,假睫毛,廉价T恤,胸前印一行字:哈佛大学。我服了你们,法国回来的留学生就得这个样子?哪一国发明的?香江电视国?”

  老周说:“以后开会,干脆叫‘任思龙演讲会’。”

  我对她损人的技巧五体投地。

  任思龙发起疯来谁也不敢驳嘴。

  所有的人散掉之后我没有走,我静静看住她。

  她收拾桌面的文件,然后坐下来。

  “这次不是你的错。”她说,“剧本写得很好,是制作部的无知。”

  我说:“或者石硖尾的收视率会很好也说不定。”

  “你几时会把电视观众的水准提高一点?”她的怒火又升上来,“你几时会说:我要大学生天天坐在电视前?”

  “看,在香港,中上人家是不留意电视剧发展的。”

  “你可以改变灾种畸型现象。”

  “我们并没有只手翻天覆地的能力,思龙,你几时会停止这种斗争呢?”

  “懦夫!”她骂我,转头走,所有的文件撞跌在地上。

  她说:“SH——”蹲下来拾。

  我并没有帮她。

  我只是说:“思龙,你是个美丽的女人,看!独特的脸,玲珑的身材,具思想的脑袋,但是每次开会你带来暴风雨的感觉,为什么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女魔王?为什么?”

  她站起来,看着我。

  “不要如此看我,我并不怕你,我只是觉得有同情你的必要,你为什么要以反派的姿态出现?”我问,“你大跳大叫之后是否觉得快乐?”

  她坐下来,“我对你们厌倦至死,一点系统都没有!”

  “这是不公平的,我说很少有机构的系统好过香江电视剧作组。”

  “但是在营业部——”

  我冷静地说:“你还是不需要这么刻薄。”

  “我有工作要完成!”

  我摇头,“你可以采用较为温和的手法。”我说,“不论男女都不应该如此暴戾,幸亏你是女人——所以男女永远无法平等,对外吃亏的永远是我们男人。”

  “你不能将我与你的妻子比较,我有生活要维持,我非得坚持这种态度不可!”

  我摇头,“思龙,你不该把对生活的厌倦发泄在同事身上。”

  她一呆,很气,脸色大变,她说:“如果我需要心理医生,我会去请教专家,这是我的作风,你不必干涉。”

  “OK,”我摆摆手,“OK。”

  她转过头来,“猪猡——”她低声说。

  “粗口有没有?要不要问候我母亲?”我问。

  她马上察觉到,脸又涨红,索性坐下来,半晌做不得声,她把我当作什么人?骂我?

  我既然好气又好笑,“任思龙,”我说,“你的脸色变得又快又精彩,像霓虹招牌。”

  她吸进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们都恨我。”

  “其实并不。嘴巴是这么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大家都会觉得很寂寞。”

  “你们不恨我?”

  “嗳,”我笑着想一想,“开头有一点点。”

  “你们应该恨我。”

  “为什么?你喜欢被恨?”我反问,“是不是那种‘如果你不爱我,至少恨我’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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