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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页

 

  “岱宇偕男朋友,到巴黎去了,不是吗?”

  乃意啼笑皆非,最关心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信焉。

  乃意温和地答:“第一,我并非凌岱宇的保姆,第二,我已有一段日子没与她碰头,三,我不晓得她人在巴黎,她从没向我报道行踪的习惯,四,别误会,我们仍是好朋友。”

  倚梅凝视乃意,“她真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

  乃意笑:“岱宇有她的好处,我动辄痛骂她,她从不动气。”

  “但,你是为她好。”

  乃意又笑,“有几个人,肯接受人家为他好?”

  倚梅叹气,“唉!真是不愧写文章的人说的。”

  “倚梅,别来无恙乎?”

  “乃意,你是玻璃心肝的聪明人,岂会看不出来。”

  “倚梅,求仁得仁,是谓幸福,大致上过得去便算了,细节无谓计较,你现在不是甄保育夫人吗?”

  “他另外有人,一个接一个,挑战我的涵养工夫。”

  “甄氏兄弟就是这个脾气。”

  “乃意,你好似洞悉世情。”

  乃意微笑,“不过是旁观者清耳。”

  “岱宇快乐吗?”她忽然问。

  奇哉,怪也,统统关心起对头人的幸福来。

  乃意答:“岱宇并非不快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倚梅,像你们这种出身的人,很难了解快乐的真义,上帝是公平的,一生下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毋须奋斗,焉能享受成就带来的快乐。像我,只要收到一封读者来信,便乐得飞飞,老总称赞一句半句,一颗心便鼓实实满足得紧,与男伴并肩作战,逐一解开难题,有商有量,又是人生乐趣,当然比你们快乐。”

  林倚梅怔怔地听着乃意分析。

  “普通人往往最幸福。”乃意总结。

  “我应该怎么办?”倚梅忽然问。

  乃意讶异。“我不知道,我并非感情问题信箱主持人。”

  “你那么聪明,一定有答案。”

  “不,”乃意摇头,“你们才聪明,我再笨拙不过,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才安分守己。”

  车子停下来。

  乃意以为话已说得差不多,可是倚梅接着的自白叫她吃惊。

  “也许,只有岱宇克得住保育。”

  乃意实在忍不住,“为什么任何人要克住任何人?”用到这种字眼,有何感情可言?

  “我的意思是,只有岱宇可以驾驭保育。”

  “谁是一匹马,整日要用缰用绳来勒着?倚梅,你统共不应该这样想。”

  倚梅落下泪来。

  她是一个惨败的胜利者。

  乃意轻轻说:“假如痛苦是这样难当,那还不如放弃。”

  倚梅抓住乃意的手臂,“在付出这样庞大的代价之后?”

  乃意不难偏帮她,“倚梅,你付出的,不会比岱宇大很多。”

  倚梅一声不响,解开上衣,反剥下来,乃意首次看到她肩膀上的伤疤。

  那真是可怕的纠结不平的一个大伤口,已经这么些日子了,肉色仍然鲜艳得惊心动魄。

  乃意连忙帮倚梅扯起外衣,扣好钮扣,“不要担心,整形医生可以帮你。”她的声音忍不住轻微颤抖。

  倚梅双手掩脸。

  “来,我陪你下车走走散口气。”

  “乃意,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倚梅拉着她。

  “余不敢苟同,”乃意答,“该刹那你无私勇敢,大家都很佩服。”

  谁知倚梅苦笑起来,泪流满面。

  倚梅的情绪很少如斯激动,乃意不由得起了疑心。

  不过嘴里只是安慰:“我听人家讲,蜜月过后,真实的生活开始,夫妻间会忽然发现许多突兀之处,不能配合,非得努力迁就对方不可,倚梅,你心情一向和善,必定可以克服难关。”

  “不不,”谁知倚梅一叠声否认,“你看错人了,乃意,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

  乃意蓦然发觉,倚梅的精神受到极大困扰,她需要心理治疗。

  乃意自问一向最勇于直谏,此刻也不禁踌躇,一味游走,不肯接招,顾左右言他:“老太太好吗,近况如何?”

  “最最厉害是她!”

  那当然,乃意莞尔,那还用说,吃的盐比咱们的米还多,走过的桥比我们的路还长。所以才懂得叫小孙媳来填大孙媳的亏空。烂账烂不到她老人家头上。

  大伙还想在她身上刮好处呢,赔了本还不明不白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倚梅,你精神欠佳,我先送你回去。”

  “乃意,我如再约你,你会不会出来?”

  “当然,随时随地。”

  倾诉过后,倚梅情绪似略为稳定。

  乃意看着她上车离去。

  事后,与维真讨论这件事:“倚梅似隐瞒着许多苦衷。”

  维真一贯不予置评。

  “你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乃意瞪着维真。

  “我让甄保育亲口说你听。”

  乃意有点兴奋紧张害怕,她知道整个故事少了一节环扣,现在秘密就快要揭露。

  小两口抽空去喝咖啡,乃意有好几件琐事正絮絮征求军师意见。

  维真逐一解答:“自我宣传并非不可为,但最好适可而止,对工作认真是应该的,对自己认真过度便变成自恋,那与自爱又不同……”忽然停止了。

  乃意奇怪,抬起头来,只见维真盯着茶座门口,乃意循他目光看去,只见门口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

  乃意好像一时间没认出熟人,便问:“是谁?”

  维真看着乃意的脸,讶异地说:“那个男生。”

  乃意额外留神,但半晌仍茫然问:“谁呀?”

  维真完完全全放下心来,他低下头,“我认错人了,刚才我们说到何处?”

  他一辈子都不会同乃意说,刚才站在门口那个男生,是他中学时期的劲敌石少南。

  乃意说:“对了,市政局有个征文比赛找我做评判。”

  维真心安理得地说:“算了吧,自己三灾六难,白字连篇,还去误人子弟呢。”

  乃意汗颜,“是,校长,我明天一早便去推辞。”

  多好,维真想,乃意没把石少南认出来,可见她印象中已经没这个人。

  乃意微微笑,多好,维真以为她真的不认得石少南,其实她一眼便看出来,但是,何必惹维真不快呢,这等不相干的人在她胸中已毫无地位,认不出也罢。

  真正没记性的其实是石少南,他嘻嘻哈哈,随新结交的异性朋友坐到另一角落去了。

  乃意十分满意,该项艺术叫做小事化无,并非人人做得到。

  她讲下去:“《佳人》杂志要求一个访问。”

  “这本书花花绿绿,予人没有脑袋的感觉,我劝你不予受理。”

  “人家会被得罪的。”

  “大作家,人生在世,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

  “香港电台希望将拙作改成广播剧。”

  “大可马上答应,这是你的荣幸,人家办事作风高洁严谨,对你大有帮助。”

  “区校长,今天就这么多,谢谢你的忠告。”

  “我收到乃忠的信。”

  “哎呀,他说些什么,好久不知他音讯。”

  维真白乃意一眼,“这会子有想念他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

  乃意不作声。

  “比赛管比赛,勿失体育精神,这是马拉松竞走,十多年后,才知分晓。”

  乃意佯装大吃一惊,“什么,我此刻还不算大作家?”

  “我们走吧。”

  乃意充耳不闻,“我还不算大作家?”

  这玩笑一直开到晚上。

  维真拨电话给她,她仍问:“我现在还不算大作家?”

  “乃意,我们明早八点正去见甄保育。”

  “我九点半有课。”

  “时间上刚刚好。”维真的安排,一向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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