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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她霍一声坐起来。

  那人说话了:“对不起,铭心,吵醒了你。”

  铭心松口气“元声,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极之紧张,“大哥叫我来请你,快随我来。”

  “甚麽事?”

  “元华坐在二楼檐蓬上要往下跳。”

  铭心一声不响套上长裤衬衫立刻跟着元声走。

  “从大哥房间出去最方便。”

  卓元宗的房间并没有开灯,铭心看到一个黑影坐在一角。

  危急间谁还有心思去打量布置陈设,铭心问:“元华在哪里?”

  元声嘘一声,指指小露台上端。

  铭心看到两条光致的小腿不住晃动,最诡异的是,元华还穿着血红色的高跟拖鞋。

  三十多尺高,摔下去,非死也伤。

  铭心立刻说:“快点报警。”

  元声答:“已经请示过父亲,决不可以召警。”

  铭心大奇,“救命要紧。”

  “这件事若果张扬出去,卓元华从此得了一个疯女的别名,她还有甚么前途。”

  这时,坐在一角的卓元宗说:“夏小姐,劳驾你劝她下来。”

  铭心背脊全是冷汗,她还在迟疑,坐在屋檐上的元华忽然把腿一摇,一双拖鞋的溜溜往下坠,噗地一声,打破了深夜寂静。

  铭心只得硬着头皮上。

  她轻轻走出露台,站在栏杆旁,装作是看风景的样子。

  自三楼小露台看出去,真似可以看到太平洋另一端。

  她假装自言自语:“今夏特别热,不知有多少蜂鸟前来喝蜜水。”

  铭心肯定元华可以看到她及听到她。

  她微微仰起头来,看到元华全身。

  大小姐已换上睡衣,神情并不激动,只是有点迷糊,正也看着夏铭心,微笑。

  铭心自顾自说下去:“蜜水瓶子要常常洗,蜜水变坏,会毒死蜂鸟,届时,爱它反而变成害它,你说是不是。”

  然后她抬起头,“咦,元华,你怎么在这里?”

  元华朝她点点头。

  铭心轻声问:“要不要下来谈天?”

  元华摇摇头。

  “你是怎麽上去的?”

  大小姐不出声。

  铭心不徐不疾地说:“太任性了,也不想想母亲知道了,会如何伤心。”

  元华忽然垂头落泪。

  “兄妹都很爱你,也不想想他们。”

  元华肯定是服过药,坐在那么零丁的地方而不知害怕。

  “来,慢慢滑下来,元声与我会接住你。”

  元声锾缓走出来。

  元华终於讲话,声音颤抖而飘忽,“别告诉父亲。”

  “他不用知道。”

  元声伸出双手。

  这时元华却又不敢动弹了,四肢如落叶般抖动。

  铭心说:“我到屋檐去帮她。”

  “屋後有铁梯。”

  好一个夏铭心,受过军训,三楼高哪里难得例她,灵猴似爬到元华身边。

  她紧紧搂住元华,“不怕,不怕”,然後握着她双臂,缓缓把她放下小露台,元声两手铁钳般抓牢她双腿,安全了。

  铭心松一口气。

  元华需看心理医生,否则像她这样勇於尝试,终有一天会得成功。

  铭心在屋顶上坐了一会儿,刚想下来,听见有人焦急地问:“你还在上面干甚麽?”

  “是元声?”

  “我是卓元宗。”

  “啊,我马上走。”

  “夏小姐。”他叫住她。

  “是?”

  “谢谢你。”

  “不客气。”

  铭心爬下楼,元声在地下等她。

  “你看你,擦破了手心。”

  铭心只管问:“元华怎么样?”

  “已经叫了医生来看她。”

  “元心呢?”

  元声没好气,“还未回来。”

  铭心回房去,发觉天已经亮了。

  她换上制服出发。

  元声驾吉普车送她,看到她神气的样子不禁喝一声采。

  那日不过是一般操练,碰巧电视台派记者访问,当值同僚分别向记者讲解了一些事实。

  铭心觉得她特别疲倦,精神不够集中,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她自己认为失水准。

  偷偷年轻男记者对漂亮华裔海军中尉发生极大兴趣,钉住问个不休。

  “理论上说,遇到战争,你也需奉召出征?”

  “是甚麽促使你从军?”

  “军中有否重男轻女现象?”

  “你与花木兰有否相似之处?”

  累坏了夏铭心。

  到最後,他还留下了名片,“有空喝杯咖啡。”

  铭心忽然明白为甚麽有些明星要打骂记者。

  八小时後收队,铭心松下一口气。

  乘卡车回故园,铭心在座位上盹着,忽然听到尖叫声,呵,是卓元华,铭心没抓紧她,她自屋顶滑下,一朵残花似掉落地上,鲜血溅出。

  铭心悸怖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司机说,“到了。”

  铭心连忙道谢,跳下车子。

  佣人殷勤地开门给她,大概已经听到昨夜的事,态度不一样。

  管家迎出来,低声说:“元华憩睡,没事了。”

  铭心一边颔首一边揉眼睛,走到楼上,脱下靴子,本来想去同元声说几句话,可是,看到床褥,说不出眷恋,她身不由己地倒在床上,脸朝下,很快失去知觉。

  半明半灭间也略觉遗憾,有许多事来不及做,醒来再算吧,醒不来,也只好算数了。

  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铭心没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夏小姐。”那人等半晌,不见回音,门虚掩着,他很自然可以看到她和衣倒在床上,已经熟睡,靴子可爱地八字撇在地下。

  啊,累到极点,像个孩子似昏睡过去。

  他轻轻离去。

  接着,卓元声来了,他可没有那样客气,一边叫一边推门进去:“铭心,铭心。”

  看到她躺在床上,也不避忌,索性坐在床沿,凝视她晒红了的脸颊。

  他鼻端嗅到盐香,抑或,那是汗的味道?

  不知为甚麽,他同她说起国语来,“好好一个女孩子,当兵去,弄得似难民般回来。”

  说得虽然不好,却不难听得懂,原来他也会说一两句,来上课不外是为着接近夏铭心。

  见她的手落在床边,他替她扶好。

  “稍後见你。”

  他轻吻她的手指尖。

  夏铭心可是一点也不觉得,继续寻她的好梦。

  卓元声走过书房,听见有人叫他:“元声你过来一下。”

  “是,大哥。”

  他走进书房坐下。

  “我与父亲谈过。”

  “他怎么说?”

  “叫元华回到他身边去。”

  元声急了,“元华已经饱受刺效,不如留下她在这里休养。”

  “我也这么劝说。”

  “父亲有无接受你意见?”

  “你不认识他吗?”

  元声顿足。

  “元华後日起程。”

  “元华在高压下更加难以痊愈。”

  “还有,父亲建议斛雇夏小姐。”

  “甚麽?”

  “给一个外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人家来了一个月不到。”元声抗议。

  “我们会补偿她。”

  元声赌气,“你自己同她说。”

  书房内静寂良久。

  元声问:“还有其他事吗?”

  “父亲叫你注意花费。”

  元声嘿声冷笑起来,“这是做卓家子唯一乐趣,若果他连这点也不想施舍,那麽,我索性离家出走好了。”

  他头也不回离开书房。

  第一天一早,铭心在图书室等她的学生。

  有人轻敲门。

  她抬起头来,一时没把那瘦削的面孔认出来,但随即看到了他的拐杖,啊,是卓元宗。

  铭心站起来。

  他也要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她:毛毛鬓角,头发仿佛天然鬈曲,小小圆面孔上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睛,穿着白衬衫卡其裤,有异於一般庸脂俗粉。

  她那和煦的笑容直似清晨第一丝阳光,相信这是元声来上课的原因。

  “你好,请坐。”

  她的声音十分清脆活泼。

  他轻轻坐下来,本来要同她说辞退的事,补偿支票也已经写好放在口袋里,但是忽然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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