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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完了。”

  “完了。”

  “大人有时比小孩子还天真盲目。”

  “同学家中,没有不吃亏的。”

  “奇怪,每个人都输,谁是赢家?”

  南孙笑,“你问我,我又不是经济学家。”

  锁锁很有兴趣,“听舅母说,她本来是赚的,一元买进,两元卖出,对本对利,可是股票一直升,于是她又三元买进,四元卖出,赚了之后,回头一望,它还在升,于是她又六元买进,好,这次直往下跌,跌到一角。”

  南孙瞪她一眼,“不知你在说什么。”

  “贪婪,她不知何时停止。”

  “全城的人都为之疯狂,没什么好说的。对,我阿姨要回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她是少数清醒的人之一,讲出来的话,很有意思。”

  “升学的事……”

  “骚骚,明年再说吧,彼得张还有没有电话给你?”

  “这一年舅母对我十分小心翼翼,比从前更客气,皆因经济情况大不如前,你瞧,股票崩溃,得益是我。”

  “彼得也太会玩了,疯得可怕。”

  锁锁也同意,“是,听说他吸麻醉剂。”

  南孙沉吟,“那十分过火,你认为呢?这种男孩还是疏远的好,你说是不是?”

  锁锁说:“我同意。”

  “真可惜,跳得一身好舞。”

  会跳舞的男孩子并不止一个。

  南孙从来少不了约会。

  穿着校服出去,书包装着走私的跳舞裙及鞋子,在家长开通的同学家中换上,一起出发,玩到十点钟才回家。

  从时装杂志学会化妆,南孙始终不敢搽唇膏,年轻的嘴唇特别吸收颜料,很难真正擦掉,叫老祖母看到,麻烦多多。

  锁锁则不怕,肆无忌惮地用最流行的玫瑰红,看上去足足像十七岁。

  越是家中禁忌的事,越是要做,南孙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心理。

  就在她阿姨要回来的前一个晚上,南孙半夜睡醒,热的交关,跑到露台去凉一凉,听见父母在悄悄说话。

  他们俩很少交谈,出发是为着什么要紧的事。

  只听得蒋太太轻声抱怨,“你真爱发神经,她那些钱,你便让他吃吃利息算了。”

  “利息?一年三厘,用来贬值也不够。”

  “她不肯听你,白挨骂。”

  “六十几岁的人了,死揽着钞票不放。”

  听到这里,南孙深决诧异,才六十吗,印象中祖母起码有八十九岁。

  隔一会儿她父亲说:“房子会涨价的。”

  “她手上有不动产。”

  “不是她那些,我同她说时你也听到,有两个大型私人屋村要盖起来了,分期落个头注,到时包赚得笑。”

  “地段也太偏僻了,届时没人要,怎么甩手。”

  南孙的父亲光火,“连你都不相信我。”

  南孙心想:这也怪不得家里上中下三代女人,他确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我自己去筹钱。”他负气说。

  做妻子的只是叹气。

  “我要是有本钱,早就发了财。”

  南孙险些笑出声来,这话,连十多岁的她,听了都有无数次了。

  她打个呵欠,轻轻走回房间睡觉。

  阿姨来了,住在酒店里,南孙带着锁锁去探望她,要用电话预约。她有吸烟的习惯,一进房,便嗅到一股幽雅香水的特殊气息,女孩子觉得陌生而诡丽,如《一千琳一夜》那样,她们即时倾倒了。

  阿姨很客气地招呼她们,把她们当大人,没有比这个更令小女孩感动的了。

  南孙阿姨并非美女,但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一举一动,与众不同。

  南孙告诉锁锁,这些在欧洲住久了的人,是这样的。

  锁锁说:“余不敢苟同,许多在欧洲流浪的华人,垃圾而潦倒。”

  阿姨听到,微笑说:“他们搞艺术,应该是那样。”

  锁锁大胆地问:“请问你做什么呢?”

  “我在伦敦西区开了一家店,卖东方小玩意,我是个小生意人。”

  南孙飞过去一个眼色,象是说:如何?告诉过你,阿姨不是普通人。

  “快要毕业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答:“明年。”

  阿姨感喟,“你们这一代,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依着黄砖路走,很容易到达目的地。”

  锁锁问:“《绿野仙踪》中之黄砖路――难道生活像历险记?”

  阿姨说:“刺激得多了。”

  锁锁看着她的面孔,猜不到她有几岁,外表不过三十余,但心境却颇为苍老,好不突兀的组合。

  “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南孙所:“读了预科再说,拖得一年是一年。”说完自己觉得再聪明没有,先咭咭地笑起来。

  锁锁说:“我想赚钱,许多许多的钱。”一脸陶醉的样子。

  阿姨幽默地所:“无论做什么,立志要早。”

  她们一起吃了顿下午茶,无论锁锁抑或南孙斗第一次坐在这样华丽的地方吃点心,人都变得矜持起来。

  大堂装饰是法式洛可可,乐师在包厢中拉梵哑铃,四周的落地大镜子反映重重叠叠的水晶灯,桌上银器累累坠坠,白衣侍者殷勤服侍,来往的客人看上去都似明星。

  南孙问阿姨:“这地方贵不贵?”

  阿姨想了一想:“时间最宝贵。”

  锁锁倒是停懂了,“偶尔来一趟还是可以负担的。”

  南孙说:“给泥天天来,像办公那样,恐怕也无太大意思。”

  阿姨点头,“都说你们这一代,比起我们,不知聪明多少倍。”

  南孙看着锁锁笑。

  “你们是真正的朋友?”

  南孙严肃地点点头。

  锁锁问:“你呢,阿姨,你可有朋友?”

  “从前有,后来就没有了。”

  “为什么?”

  “人长大之后,世情渐渐复杂。”

  “我不明白。”

  “譬如说,有一件事,我急于要忘记,老朋友却不识相,处处提起,语带挑衅,久而久之,自然会疏远。”

  南孙问:“你为何要忘记?”

  锁锁:“她为何要提起?”

  阿姨笑,“又譬如说,本来是一对号朋友,两个人共争一样东西,总有一个人失败,你所得到的,必然是别人失去的,两人便做不成朋友。”

  女孩子们不以为然,“可以让一让嘛。”

  阿姨的笑意越来越浓,悠然地吸着烟。

  锁锁和南孙面面相觑。

  “有没有男朋友?”

  “他们从不带我们到这种地方来。”

  “这是古老地方,你们一定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不太坏。”

  南孙忽然说:“阿姨,长大了我要像你,到处旅行,走在时代尖端。”

  阿姨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临走之前,她留下卡片给女孩子。

  “多么特别的一位女士,”锁锁说。

  南孙说:“看她给我什么。”

  是一只银制戒指,小巧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按机括,手弹跳打开,里面是一颗心,手握着的原来是一颗心。

  锁锁欣赏到极点,爱不释手。

  南孙看在眼内,“送给你。”

  “不,阿姨给你,你留着。”

  “你喜欢这种东西,你要好了。”

  “不不不,你戴着我看也一样,千万别客气。”

  “你看,”南孙说,“我们不会为争一样东西而伤和气。”

  锁锁不语。她心中想,会不会这只戒指还不够重要,会不会将来总有更重要的出现。

  南孙看到锁锁的表情,也明白几分,只是当时她想不出有什么是不可与人分享的。

  她说:“锁锁考试时要不要到我处温习”

  锁锁仰起面孔,“要麻烦你的日子多着呢,不忙一时。”

  她像是有预感,这句话之后,一连两个月,锁锁做海员的父亲音讯全无,款子也不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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