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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不知道,不过,她父亲一定可以满足她。”

  睡至深夜,韶韶忽然把丈夫推醒。

  小邓迷迷糊糊,“嘎,嘎,什么事?”

  “母亲生前为何一直未有提及我身世?”

  小邓醒了,揉揉眼,斟杯水喝,才答:“她不想你背上一代的包袱。”

  “我开始觉得那不止是一个包袱,那是一个十字架。”

  “嗯,里边大有文章。”

  “大嘴,看样子你我要主演一出折子戏。”

  小邓颔首。

  那戏目叫“万里寻亲”。

  小邓陪着韶韶去区家。

  韶韶未有充分心理准备,她料到区氏环境不错,却猜不到他如此富裕。

  在本市能够住独立洋房,家产就相当可观了。

  可是母亲不愿意与他一起生活,即使已经生下奇芳,仍然坚持分手,何故?

  这样决绝,却不让韶韶恢复本姓,又是何故?

  苏阿姨先迎出来。

  她总是先身士卒,且永远得不到功绩勋章。

  邓志能一个箭步上前,“苏女士,你会原谅韶韶这个粗鲁失礼的人吗?”

  他递上一盆小小的铃兰,香气扑鼻。

  苏女士叹口气,“我低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韶韶本欲怙恶不俊地加一句,我早说过我不像我妈,后来一想,已经打了人,还待恁地,不如噤声。

  为什么打人?

  韶韶想了一夜,也已有合理解释,她是为奇芳出气,无论如何,奇芳是她的妹妹。

  韶韶说:“我愿意向燕和道歉。”

  “道歉?”身后传来一阵尖声,“凡事说声对不起就算数?撵出去,把这人撵出去,听到没有?这是我的家,打三教九流,叫警察赶他们走!”

  韶韶知道区燕和不会放过她,站起来拉开门就欲离开区家。

  这时,她们听到一声咳嗽,大家都静下来。

  区永谅出现了。

  他对燕和说:“你不是约好朋友要出去吗?”

  “这女人不走,我也不走。”

  可是她父亲生气了,“我叫你走,你就走。”

  “这是我的家!”

  区永谅当众斥责女儿:“错,我还在这里,这是我的家!”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惊,苏女士立刻变色,她顿时下不了台,过半晌,才苦涩地对燕和说:“去,去同朋友看场戏。”

  燕和还不识相,偏偏还要说:“妈妈,你一直懦弱无能,你连奇芳都怕,现在又怕这一对陌生人,你总是让人骑在你脖子上!”

  燕和说罢,愤怒地拉开大门出去,“嘭”一声关上。

  燕和这番话道尽苏舜娟无限辛酸。

  韶韶难过了,她听了奇芳片面之词,以为妹妹受尽委屈,看样子,这间屋子里的女子全不快乐,没有谁是胜利者,邓志能猜得完全正确。

  韶韶看丈夫一眼,只见小邓扬起一角眉毛,似在说:怎么样,我怎么样告诉你?一副事后孔明模样。

  这时,区永谅问韶韶:“你打我女儿?”

  韶韶只得答:“是。”

  “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是,我不对。”

  韶韶注意到,要到这个时候,苏阿姨的脸才松下来。

  “这是谁教你的?”区永谅责备她。

  “弱肉强食的社会。”

  “这么怎么说话!”区永谅并不欣赏,“每一个答案都强词夺理。”

  韶韶跳起来,“去你的,你凭什么教训我?”

  她的苏阿姨见势头不对,又来做和事佬,“好了好了,天都快亮了,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好了。”

  区永谅这才吸口气,“韶韶,也许你不记得,你曾叫我爸爸。”

  “您说得对,”韶韶飞快答,“我完全不记得。”

  区永谅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过半晌他说:“听说,你很能干。”

  “好说,不过养得活自己。”语气倔强。

  区永谅叹口气,“你已与奇芳相认?”

  “是,我可否代她提出一个要求?”

  “请说。”

  “请区先生善待她。”

  “我一直很爱她。”

  “她自幼失母,请爱她更多。”

  “你呢,韶韶,你呢?”

  “我?我会照顾自己,相信你己看出这点。”

  区永谅叹息一声。

  韶韶忍不住问:“区先生你为何叹息频频?阁下寓所似皇宫,玄关大过我家客厅,尚有什么不足之处?”

  区永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忽然疲倦了,用手擦一擦脸,掏出一只信封,郑重地放在桌子上,“这是你祖母的住址。”

  他缓缓转身走开,自背影看去,也就像个老年人。

  扰攘那么久,韶韶也累了,她喃喃说:“信封里有我身世之谜?”

  一抬头,发觉苏阿姨也已经离开,偌大客堂间只剩下她同邓志能。

  “咄,这样无礼的主人。”

  小邓赠她一句:“刚好对付无礼的客人。”

  说得真好。

  “韶韶,走吧。”

  韶韶自觉不知多幸运,她可以一走了之,奇芳不能,燕和不能,苏阿姨更不能。

  在车上,小邓问:“苏女士为何怕区永谅?”

  “她爱他,他不爱她。”

  小邓看韶韶:“你为什么不怕我?”

  “笑话,我干吗要怕你?”

  “你不是老说你爱我?”

  “别忘记你也爱我。”

  “呵,这就扯平了。”

  “当然,夫妻地位不平等,有什么意思?”

  韶韶打开那只信封,双手微微颤抖,只是一张便条,上书“上海茂名北路一百号三弄许旭英”。

  “什么叫三弄?”

  “第三条弄堂,即LANE。”

  “多谢指教。”

  “谁是许旭英?”

  “许旭豪的哥哥,或是姐姐,即是你的叔伯,或是姑姑。”

  “大嘴,陪我走一趟。”

  “这次我帮不了你,我没有假。”

  “我可以等到你放假为止。”

  “小姐,你祖母什么年纪?还能再等?”

  “那,我叫奇芳陪我。”

  这同奇芳有什么关系?奇芳姓区不姓许。”

  韶韶沉默。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打败天下无敌手吗?”他揶揄她。

  韶韶红了眼,“邓志能,你当心我同你没完没了。”

  她哭了。

  小邓看妻子一眼,如果他是她,他也会哭一场来发泄情绪。

  趁着调动之前,韶韶告了两天假,连周未共四天,准备单枪匹马万里寻亲。

  到了飞机场,却意外地发现了苏阿姨。

  “你来送我?”

  “我来陪你去上海。”

  “是邓志能请你这么做?”

  “你把那小子的法力看得太大了。”

  “那是为什么?”

  苏阿姨沉默一会儿,“我也想寻找答案。”

  “那好,”韶韶吁出一口气,“我们一起去。”

  苏舜娟默默与韶韶同行到候机室。

  半晌,韶韶问:“什么答案?”

  “我终身失败的答案。”

  韶韶不以为然,“苏阿姨,你是尽责的妻子、母亲、朋友,没有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你的角色不容易演,我想你对自己的要求是太高了。”

  苏舜娟看着韶韶,“你把我说得太好。”

  “你太迁就家人,家人难免娇纵。”

  苏舜娟难得听到这样的体贴的话,不禁泪盈于睫。

  韶韶笑,“我们这一代比较想得开,看重自己,不过长年累月挺胸凸肚,也很累就是了。”

  苏阿姨忍不住笑出来。

  在飞机上,她告诉韶韶,“那时候,时势已经变了,有钱人把金条装在木箱里扛着南下,我们三个人,区永谅、姚香如与我乘轮船跑出来,永谅与我一向穷,只有香如,她带着一点私蓄。”

  韶韶不出声。

  “我们在北角租了间公寓,我还记得,那条街叫清风街,我们住楼下,窗户就对着街道,时有小贩经过。”

  韶韶给她接下去:“客厅中有一台无线电,叫丽的呼声,天天听国语广播新闻。”

  “妈妈同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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