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常春带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
人类若把应付这种事宜的精力去办正经大事,一定国泰民安,且不日可征服宇宙。
难怪几乎所有独身女人在工作上都有成就。
礼品店时常有推销员找上门来,希望寄卖货品。
这天早上,来作自我推销的,是一个年轻人。
他自制银器首饰,式样精致,手工精美,常春十分喜爱,但生意归生意,年轻人要求一个柜台专门卖他的作品,那不可能。
常春说:“我替你买下这批首饰吧。”
年轻人却婉拒,“常小姐,你误会了,我并非沿门兜售。”
常春没好气,“那你算是什么身份呢?”
“我在征求合伙人。”
“我凭什么要同你合伙?”常春不怒反笑。
“将来你会因我名利双收。”
常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年轻多好,这样大言不惭都可以过关,没有人敢同他们计较。
不过常春还是忍不住说:“可惜我对名气同利钿要求全不高。”
“那么,”年轻人毫不在乎,“我找别人去。”他耸耸肩告辞。
常春笑了,“站住,给我回来。”
那年轻人也笑,“是,常小姐。”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青,常小姐。”
“我愿意买下这批首饰。”
“不,常小姐,我同你拆账。”
“林海青,商场过去几间铺位便是皇家哥本哈根及乔杨臣银饰店,请问,你我如何同人家打?”
“各有各客路,不用打仗,大可和平共处。”
凭年轻人那副口才,还真不足以说服常春,可是也许因为常春也曾年轻过,而且,那时谁也不屑帮她的忙,所以,她现在愿意听林海青大放厥词。
终于她说:“寄卖,四六拆帐,你四我六。”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常春一扬手,“你去打听打听,我这铺位什么租金,不用多讲了,我时间宝贵。”
年轻人居然说:“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常春啼笑皆非,回他一句:“你知道就好。”
那年轻人留下电话号码走了。
常春顺手取起一副滴水型耳环,戴上出去探冯季渝。
冯季渝气色有进步,常春很高兴,然后暗暗一惊:竟与这位女士培养出感情来了。
冯季渝亦称赞她:“史必灵你今日特别好看。”
是因为什么道理?
“我明日可出院了。”
“女佣我已替你训练好。”
冯季渝问:“你时常这样帮人?”
“举手之劳耳。”
“瑜儿还听话吗?”
“她曾表示我们家甜品好吃。”
冯季渝安慰地笑,过一刻她说:“我常希望有一个你那样的姐姐。”
常春不语。
“不过,试想想,谁会要我这样的妹妹?”
常春只得说:“你有什么不好,别多心。”
冯季渝看着她,“我知道,是新耳环令你女性化。”
常春脱下它们,“送给你,庆祝你出院。”
冯季渝握住常春的手,不知恁地,常春竟没挣脱。
她愿意伸出这双手拉冯季渝一把。
不为什么,因为她也是女人,她知道她的苦处。
冯季渝轻轻说:“我打算同他分手。”
常春说:“匆忙间勿作重大决定,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没想到琪琪不舍得妹妹回家,痛哭起来。
常春有一个弱点,她最看不得幼儿哭,一时又无解决办法,便气曰:“你同妹妹一起过去住吧。”
谁知琪琪竟说好。
女佣推波助澜,“住三五天无所谓是不是?”
常春这才想到,女儿终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妈妈。
于是她说:“不行,十八岁之前不准外宿。”留得一天是一天。
但是她亲自开车送瑜儿返家。
朱智良则负责接冯季渝出院。
真没想到那样一个时代女性对故人会那么情深义长。
朱智良解释:“我当张家骏如大哥一样。”
两女陪冯季渝说一阵子话,便告辞出去吃杯茶。
朱智良化妆亮丽,衣着高贵,常春不由叹息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朱智良自然会一辈子美下去,所有不必为幼儿找学校、看儿科,半夜拗起身来拍拍抱抱的女子都可以美到底。
但是,没有人会叫她们妈妈,真是,有什么是不必付出代价的呢?
这时朱智良瞪着她:“你干吗笑得那么鬼祟?”
常春连忙摸摸嘴角:“我哪里有笑?”
“你明明在笑我。”
“朱女,别乌搞,我怎么敢笑你。”
“你笑我到老孤苦无依,一个人住大屋坐大车亦不觉开心。”
常春笑,“我们调换身份如何,你把屋子车子让给我,我保证快活一如克里奥帕特拉女皇。”
“听听这风凉话!”
“我还得为孩子们的大学学费踌躇呢,你看安康,虽是个鬼灵精,可是心不在功课,将来最多读一个管理科硕士,好了,你算算,六年学费食宿是多少美金,最讽刺的是,大学生多如狗毛,起薪点只比家务助理高一点点。”
“废话。”
“我想说的是,从前的父母根本不了解带孩子的真谛,眼光放得太远,老是瞻望将来,错错错,养孩子最大享受是现在目前此刻,趁他要抱,赶紧抱抱他,幸亏母亲还做得到,皆大欢喜,将来?说不定他的要求至高至远,大家都会失望。”
“我真羡慕你同冯季渝,什么都把孩子扯出来作挡箭牌。”
常春沉默一会儿,才说:“冯女也很勇于承担。”
“告诉我,那勇气从何而来?”
常春狡狯地笑,“正如我们不懂一个文弱秀丽的女子如何读得法科博士头衔,你也不会知道我们怎样一手可以抱起十一公斤重的幼儿。”
冯季渝安顿下来。
她没有闲着,都会求才若渴,广告公司把工夫送到她家中做,按件收费。
被需要是一种上佳感觉。
第四章
渐渐别的公司闻讯,亦作出同样要求,冯季渝告诉常春,要是认真一点,收入不比从前差,有几位移了民的广告业人士,靠一部传真机在地球另一头赚这边的钱,公司也包涵,何况是冯季渝这种情形。
此刻,她有更多时间同孩子们相处,自从息业在家,瑜瑜睡得好也吃得好,她这才发觉,原来瑜瑜并不太喜欢保姆。
冯女说:“最实际的是省下一笔置装费,三年下来可以买一幢公寓。”
只要扶一把,她又站起来了。
她戴着常春送的银耳环,精神相当好。
常春问:“那位先生呢?”
“呵他,”冯季渝若无其事地说,“他见我度过难关,很放心,又不怕与我接近了。”
常春默然。
“不过婚事已经告吹。”
常春只是很含糊地说:“有些人的确不适合结婚。”
冯季渝这才说:“回想起来,张家骏待我不错。”
张某的伎俩,常春当然知道。
“我们在酒店套房住了两个月,”冯季渝就是这点好,什么都可以讲出来,“他天天订鲜花香槟,傍晚偕我在海滨散步……”声音渐渐低下去。
常春又客观地说:“温哥华真是个美丽的城市。”
这次连常春都佩服起自己来,这样有讲话天才的人简直可以去当政治家。
在冯季渝的公寓坐久了,常春发现有许多摆设来自她的精品店,有几件比较大的水晶摆件已经崩了角,怕是小瑜瑜摔的,要不,就是粗心的女佣。
张家骏是个妙人,把前妻店里的东西挪来摆后妻家中,下意识叫她们有点牵连。
他成功了。
冯季渝问:“那宋小钰,是否一个厉害角色?”
常春答:“有待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