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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奇,像张家骏那样的人,怎么会甘于寂寞。

  冯季渝说:“我会据理力争。”

  常春缓缓地说:“这种事,进行起来,历时一两载不稀奇,目前,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不妨商量商量。”

  这番话不是没有技巧可以说得出来,首先,常春并没有提及遗产二字,再者,她也不假设冯季渝会有困难,最后,她愿意与她商量。

  冯季渝又一次觉得常春真令人舒服。

  这种素质在今日哪里看得到,如今世人以令人难堪尴尬为己任,谁让谁下不了台还洋洋得意,夸夸而谈,常春这样的人怕已经绝种了。

  冯季渝低声说:“谢谢你。”

  常春知道冯这类都会女性,吃惯穿惯,什么都要最好的,事事讲格调,研究品味,自一支红酒到一副耳环,都不惜代价,一掷干金,但求出众。

  又特别重视虚名儿,被人赞一两句便乐极忘形,交心交肺,在所不计,像这一次,着了张家骏的道儿,她又会誓不罢休。

  太会意气用事了。

  偏偏身子又吃不消,到头来害惨自己。

  常春知道她也许入不敷出。

  但是接济冯季渝可不是易事。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冯季渝快将再婚,那位男性知己,应在经济上作出若干贡献。

  说到曹操,曹操便到,那位西装笔挺的男士翩然驾到,常春这次近距离看清楚了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比冯季渝还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七八,表形修饰得无懈可击,一天大概起码要花三两小时沐浴更衣,如此男伴,跳起华尔滋来,一定曼妙,可是冯季渝此刻需要的,是生活战场上的伙伴,同这个家伙在一起,无异多一重负累。

  除了背小女儿,还得拖住该名小生,第二个孩子又快要出生了。

  常春第一次看到比常春更不会处理生活的人。

  不由得叹息。

  常春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冯季渝连忙说:“谢谢你来。”

  那小小的瑜瑜也跟着说:“谢谢你来。”

  常春忍不住重重吻了她的小手一下,“公主陛下,不必客气。”

  小手结实肥胖,吻下去很有滋味。

  常春在那小儿满足的咕咕笑声中离去。

  没有他们,世界活该沉沦。

  同朱智良喝下午茶。

  朱女说:“你看到冯季渝的情形了,什么都要一流一级,她又有一等一花钱本事,但是收入九流。”

  “凭良心,收入也不算坏了。”

  “本来还以为那男友可以帮到她。”

  “朱女士,难怪到今日你仍然小姑独处。”

  朱律师也笑,“我天真得可耻是不是。”

  常春答:“男人一个,还专等占女人的光呢。”

  世风日下了,从前男人即使不济,也还维持着强烈自尊心,红颜知己想帮他,还得暗地里行事,不能叫他知道,兔他尴尬。

  现在也不讲这一套了,就差没明码实价开出条件来,一人一分是天公地道,女方如果能干好强,那么,就让她出钱出力出命好了。

  不但房子叫她买,孩子叫她生,灯泡也叫她换。

  他愿意太太平平服服帖帖接受上述恩惠,信不信由你,还算是女方福气。

  “不过,冯季渝会有办法。”

  常春微笑,“当然,我相信社会福利署接济的绝对是另外一批人。”

  朱智良侧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从前是有男人的,他们现在哪里去了?”

  常春拍拍朱女肩膀,“他们仍蹲在那里,不过,现在你长得至高至大,现在的你已看不见个子渺小的他们。”

  朱女恻然,不知是可怜男人,还是可怜女人。

  她们沉默一会儿。

  过一刻常春问:“你不打算介绍宋小钰给我认识。”

  朱律师张大了嘴,“谁?”

  常春说:“你不是一直努力拉拢张家骏生前的女人吗?”

  朱律师没好气,“走,走走走走走,孩子们在叫妈妈呢。”

  那天晚上,常春同子女商量一件事。

  “妈妈想放假。”

  安康毫不犹疑地说:“刚才你不是已经喝过下午茶了吗?”

  “不,”常春解释,“妈妈需要较长的假期。”

  安康立刻皱上眉头,像那种坏脾气的老板,一副不自在。

  小琪试探问:“什么样的假期,像菲律宾人那样,一星期放一天?”

  安康阻止妹妹发言,“让我来,琪琪,你别出声,”他同母亲说,“妈妈是天职,哪里有假期。”

  常春凝视他,这小子将来一定是谈判高手。

  “一个月一天。”常春让步。

  “不行!”安康一口拒绝,“一生也不能有一天假,我们需要你。”

  “但是妈妈疲倦。”

  “十点半才开店门好了,天天睡多一小时。”

  “那是妈妈的生意。”

  安康狡猾地笑,“我们是妈妈的宝贝。”

  常春徒呼嗬嗬。

  琪琪跳到母亲怀中,“妈妈,告诉我,我比花百姿复活蛋还要名贵。”

  常春只得说:“琪琪是妈妈的宝贝蛋,宝贵过沙皇的花百姿蛋。”

  安康笑,“妈妈的词儿最新鲜。”

  真的,常春洋洋得意,不是每个母亲想得出。

  安康同母亲说:“要放假,不如与我们一起,妈妈带我们到地中海去。”

  “对了,地中海英文怎么拼?”他母亲问。

  安康笑一笑,这还真的难不到他,“MEDITERRANEAN。”

  将来,有一日,他也会拿这个字去考他的儿子,他儿子也许会同样地去考他的儿子。

  那时,海枯石烂,常春这个人已不存在。

  想到这里,常春的声音都柔了。

  她同安康说:“去玩吧。”

  第二天,店里进来一堆日本游客,叽叽喳喳,买个不停。

  常春心想,做完这一笔生意,这个月可以休息。

  忙着陪笑招呼、打折扣、写账单,十分忘我,不由得出了一身汗。

  电话铃响,都无暇接听,响了许久,常春才去把听筒拎来夹在下巴。

  “常春,我是冯季渝。”

  “呵,我此刻正忙,送走客人再打给你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立刻识趣地挂线。

  送走那些游客,已是半小时之后的事,常春与助手均松口气,相视而笑。

  这样卑微的小事都能叫她们乐半天,做人要求低真有好处。

  常春这才猛地想起她没有冯季渝的联络号码。

  于是找朱智良提供消息。

  朱智良答:“她仍在医院。”

  “还没有出院?”相当意外。

  “血压陡然上升,有待观察。”

  常春不语,那样的头等病房休养下去,费用非同小可。

  “你与她谈谈吧。”

  “什么事?你一定知道。”

  “祸不单行,她的佣人下星期不做了。”

  常春非常同情,“那么瑜瑜由谁看顾?”

  朱女吞吞吐吐,“所以呀。”

  常春灵光一现,忽然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冷冷笑一声,“又是你搞鬼!”

  “史必灵,助人为快乐之本,人家是真正的孤儿寡妇。”

  “我何尝不是孤儿寡妇,怎么不见你体谅我。”

  “史必灵,施比受有福。”

  常春烦腻地说:“你们简直把我当瘟生。”

  朱智良说:“她真是一个亲人也无。”

  “我不相信,朋友呢,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吗?”“我独身,要上班。”

  “我也是独身,我何尝不要上班。”

  “可是你家里设备式式俱全,方便得很,不过加多一双筷子耳。”

  “我后悔认识你这种人,专陷我于不义。”

  常春“啪”一声挂了电话。

  店员还没见过常小姐发那么大脾气,急急低头操作,不敢出声。

  常春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至青,如是变了数次,才渐渐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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