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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身份象征是什么你可知道?”

  常春“嗤”一声冷笑出来,“你来考我?一个人身份高下看他做过多少事,立过多少功,同住啥房子穿啥衣服并无相干,朱小姐阁下语气眼角均恶俗不堪,我替你难过。”

  朱智良为她那慷慨激昂的语气笑出来。

  常春扬扬手,“你不明白就算了。”

  “我这个红尘痴儿脑筋的确低俗,请你原谅包涵忍耐。”

  常春哼了一声。

  朱智良的车子越去越远,越驶越高,终于驶过雾线,去到深山,只觉阴凉潮湿,满山披挂满紫藤,不知名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已。

  确实是好风光。

  但常春那颗疲乏的心并不欣赏,她说:“太远了。”

  “因此价钱不贵。”

  “上去看看。”

  “三层楼,十年新,是二楼甲座。”

  朱智良身边带着锁匙,取出开门入内。

  地方不大,只有两间房间,但是客厅十分宽敞。

  常春当然还是第一次来。

  张在置这间公寓的时候她早同他分手。

  露台对着山,可以嗅到紫藤芬芳。

  常春还是批评:“湿气太重。”

  屋内不少摆设,都购自常春那家小店。

  连朱智良都问:“他时常到你店来?”

  “不,他可能叫人来买。”

  “他很照顾你。”

  常春笑笑,“相信我,我不止他一个顾客。”

  “当然,本市也不止一间礼品店。”

  朱智良永远维护着张家骏。

  卧室简单素净,一张单人床,纯白被褥,案头两只相架,分别是他与琪琪及瑜瑜的合照。

  “你仍然不原谅他?”朱女问。

  “我不记得我说过我那么小气。”

  “你不肯承认。”

  “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来看厨房。”

  “不必了,这公寓很适合你住,怕只怕没有男士会千里迢迢送你回家。”

  “不要紧,我会送他们。”

  常春微微笑,想得这样透,倒是好事。

  常春问:“你会保留一切家具?”

  废话,她就是为着将公寓维持原状才买下它。

  “这间是书房。”

  常春跟朱女进去。

  水晶盆里养着密簇簇的白兰花,此刻水已干涸,花已干瘪成为铁锈的细爪子。

  常春轻轻说:“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朱女又忍不住嘲笑:“你的外币定期存款长春不就行了。”

  现代人仍有哀与乐,但同古时大有出入。

  常春说:“窗一关,开了空气调节,帝力与你何有哉。”

  “不过,至好隔三两日同我联络一下,免我出了事无人知。”

  独身人士平日夸啦啦,嘴巴响,个个最怕晕死床上没人知。

  “这种地方绝不适合孩子们住。”

  可是书桌上有一只琪琪玩得残旧的玩具熊,原装眼睛已经掉落,由常春钉上钮扣代替,不知恁地落在张家骏手中,也许有一次,女儿跟他出去玩,遗忘在他的车里。

  朱女说:“我不会有孩子。”

  语气中的遗憾微乎其微。

  “那么买下它吧。”

  张家骏根本没打算与儿女同住,这种地方附近哪有学校。

  琪琪上学时常春与他也有过一番纷争,他坚持让琪琪念国际学校,一半英文,一半法语,弃中文不用。

  常春不去理他。

  她把琪琪送入英文小学,兼修中国语文及历史。

  张家骏跌脚:“将来他们用不到中文,时间花得太奢侈。”

  常春冷冷问:“你用得到七十条领带吗?”

  但有时遇到中文教师故意磨难小学生,也觉得不忿,人与人之类分清楚倒也罢了,可是往往一勾一撇一捺都得照铅字规矩,不然就错,扣分,对小孩打击甚大。

  “神不守舍想些什么?”

  “往事。”

  “那边是卫生间——”

  “下山去喝杯冰茶吧,渴死了。”

  下得山来,才知道张家骏的确懂得享受,原来他那里真堪称世外桃源,与山外的烦嚣繁忙嘈吵不挂钧。

  朱女告诉常春:“宋小钰府上同他很近。”

  “房子卖了,宋小姐打算把现金拿来何用?”

  “指明捐到保良局助养孤女。”

  常春一怔,呛住,“好,好,好。”夫复何言。

  同孤女们争遗产成功,把款子再捐到孤儿院,大公无私,妙不可言。

  朱女劝:“你早说算了。”

  “是我说过。”常春苦笑。

  “好人有好报,你的生意会蒸蒸日上。”

  “是,一本万利,客似云来,富贵荣华。”

  一口气喝下两杯冰茶才把不平之意压下去。

  “将来琪琪与瑜瑜都可以常到我家来玩。”

  常春说:“朱女,你是唯一爱张家骏的女子。”

  朱女遗憾地说:“因为他没有娶我。”

  “你真幸运。”

  据朱智良说,房子拍卖那日,没有人争投,她很顺利投得。

  她并没有计划立时三刻搬进去,偿一个夙愿才是她买下房子的原因。

  常春在一个黄昏听见琪琪怀念父亲:“同妈妈逛玩具店,每次只限买一个,爸爸不一样,爸爸任我挑选。”

  安康为她解释:“他一年才见你十次八次,当然大方,妈妈可是天天对着你,服侍你穿衣洗澡上学功课三餐。”

  琪琪想一想,“妈妈,谢谢你。”

  常春故作大方,“都是应该的,那是我的责任,上帝派小朋友到我家来住,带来欢笑,我就得照顾小朋友及服侍小朋友。”

  琪琪呵呵笑,“我就是那个小朋友。”

  “过来,小朋友。”

  常春把琪琪拥在怀中。

  这个小朋友因她来到世上历劫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她当然充满歉意地爱她。

  常春吻女儿吻得啜啜响。

  安康说:“我去看过白白,她很不快乐。”

  常春问:“你这个哥哥有没有劝解她?”

  “有。”

  “结果呢?”

  “白白说她喜欢我,但讨厌我父亲。”

  “当然,你同她没有利害冲突。”

  安康说:“我了解白白的焦虑,妈妈要是你又决定结婚,我便与她同一处境。”

  这个“又”字好不难听刺耳。

  安康说:“白白同我诉苦,说从前坐的座位此刻已经让了给爸爸。”

  常春不好出声。

  “还有,白白半夜常做噩梦惊醒,本来她妈妈会抱她到大床睡至天亮,现在只过来拍拍,白白的恶梦就是不能再睡妈妈的大床。”

  常春恻然。

  “现在她妈妈,她,以及我父亲都不开心。”

  常春说:“慢慢会习惯的。”

  “真叫人难过。”

  “是,我们爱莫能助。”常春想结束话题。

  但安康心中太多困惑,“为什么要结婚?”

  常春一向把孩子们当大人,“人总会觉得寂寞,总想找个伴侣。”

  “子女陪着你们还不够吗?”

  “孩子们会长大,会飞离旧巢,伴侣同子女不一样。”

  “可是我们还没成年,你们已经离婚。”

  常春连忙说:“开头的时候,我们——”讲到一半,无以为继,再也不能自圆其说,只得停住。

  而安康还在等待她的解释。

  常春挥挥手,“妈妈累了,今天就说到此地为止。”她打发安康。

  安康十分聪明,谅解地笑笑,“当我长大了,自然会明白,可是那样?”

  常春松口气,“是,就是那样。”

  安康说:“到今天,居然还有不离婚的爸妈,赵晓明的父母就天天一起来接晓明放学,”安康停一停,“他们可能不正常。”向母亲挤挤眼。

  常春点点头,“一定是神经病。”

  说完了,无限凄凉。

  问她,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不离婚,相敬如宾她试过,相敬如冰她也试过,就是不成功。

  安康这时拍拍她肩膀,“没问题,我去做功课,我们慢慢再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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