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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承钰!”

  “你要我留下来干什么?过一阵子还不是摆摆手挥我去,不如让我开始新生活。”

  “不是与他。”

  “那与谁呢,总得有个人呀,你喜欢谁,保罗?约翰?马可?”

  “你要怎样才肯留下来?”

  “这话叫人听见,会起疑心,谣言越传越厉害,于你更无益,这像什么话呢,你我竟讲起条件来。”

  “承钰,我没想到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忘记你。”

  “你会回来的,承钰,请记得这只舞的名字。”

  我喉咙干涸,握紧着拳头,看着他离去,生命有一部分像是随他消失,身体渐渐萎靡。

  我与祖在一星期后前往纽约。

  我们随即注册结婚。

  当夜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到公寓召他,他对我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出去一下。”

  这一去便是一个星期。

  据祖的解释是,朋友同他闹着玩,哄他上了游艇,船驶出公海,他根本无法回来,除非游泳,但是他怕有鲨鱼。

  我记得我回答:“那是个好故事,有没有考虑往荷里活发展?他们那里需要编剧。”

  一结婚便成为陌生人。

  但是祖对我有好处,他带我打入他的社交生活圈子,洗掉我的土气,对于纽约客来说,即使你来自金星,你还是一个土包子,他们没有公然瞧不起我,也没有正视我,我把握机会认真吸收。

  袁祖康纵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他不是一个伪善的人。

  而且他是他那一行的奇才,他遵守诺言,助我打入国际行列,不到一年,我已是标格利屋的长驻红角,再过一年,我们飞到利诺城办离婚手续。

  代价:大半财产不翼而飞。打那个时候开始,我警觉到八个字数目的金钱要消逝起来,也快似流水,同时也发觉金钱可以买到所要的东西,这笔钱花得并不冤枉,连自己都觉得现在的周承钰有点味道。

  两年的婚姻我们很少机会碰头,我总是出差,他总是有应酬。有时不相信他记得我的名字,逢人都是亲爱的,没有叫错的机会。

  渐渐觉得他那圈子无聊。都是些六国贩骆驼者:中华料理店老板,犹太籍诗人及画家,欧洲去的珠宝设计人,摄影师……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以及,吸用古柯碱。

  袁祖康终于被控藏有毒品。

  长途电话打到牙买加京斯顿,我在该城工作,拍摄一辑夏装,闻讯即时赶回去,一月份的纽约,大雪纷飞,寸步难行,立刻替他聘请最好的律师。

  在羁留所看到他,他流下眼泪。

  “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我叫他放心。

  “你是个好女孩。”

  “谢谢你。”

  “你待我不薄,但你从无爱过我,是不是?”

  我一怔。我们已经离异,没想到他至今才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祖,我跟你学会了很多很多。”

  “你早已超越我们这堆人。”

  我摸摸他的面孔,微笑。

  替他缴付保释金,自有朋友来接他走。

  独自返公寓,雪,那么大的雪,一球一球扑下来,简直像行经西伯利亚,叫不到计程车,只得走向附近的毕道夫酒店。

  住一晚也好,已经太累太多感触,不欲返回冰冷的公寓再打点一切。

  差三步路到酒店大门口,我滑了一交,面孔栽在肮脏的雪堆里,努力想爬起来,没成功,我暗暗叹一口气,要命。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强壮的手臂把我整个人扯离地上,我一抬头,救人者与被救者皆呆住。

  “付于心!”我叫出来。

  “阁下是谁?”他没把我认出来。

  “是我,是我!”

  他听见我声音,变了色,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开我脸上的头发与脏物。

  “承钰!我的天,国际名女人怎么会搞成这样子?”他大笑,拥抱我。

  我冷得直打颤,“一个人要沦落起来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进去才说好不好?”

  “承钰!”他掩不住惊喜,扶着我走进酒店。

  我借用他的房间全身洗刷,虚掩着浴室门,两人都来不及叙旧,我俩之间,像是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之事。

  “你一定时常来纽约,为什么从不来看我?”

  “你又没留下地址。”

  “要找总是找得到的。”

  “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也许我看错了袁祖康。”

  傅于琛递给我一杯白兰地,我穿着浴袍出来。

  他仔细打量我,在他眼光中,不难看到他已经原谅了我。我也朝他细细地看,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想起他,意气一过,就后悔辞锋太利。

  “婚姻还愉快吧。”

  我没有说出真相,“马小姐有没有来?”

  “她生意做得很大,比我还忙,很难陪我出门。”

  我缓缓地喝着白兰地。

  “这两年来,你过着快捷的生活吧。”

  “是。”

  “社交界很有点名气了?”

  我讪笑,“没有基础的名气,今日上来,明天下去,后天又轮到别人。”

  “可是我听说因你的缘故,现在每一位著名的设计师都想拥有一位美色模特儿。”

  “是,全世界都有:土耳其、日本、伊朗、印度、肯雅、摩洛哥……很吃香。”他对这个行业的潮流有点心得,不外是因为我的缘故,“刚才,幸亏你把我扶起来。”

  “如果不是我,也总会是其他人,没有人会看着一个漂亮女子摔倒而不扶。”

  他还是老样子,非要把我与他的关系说成轻描淡写不可。

  穿着他的维也拉睡衣,我同自己说,但是我碰见的,总是傅于琛,不是其他人。

  “你的态度成熟多了。”

  “老了,皱纹都爬上来。”指指眼角。

  我俩说着漫无边际的客套话,关系这么亲密,却又这么疏远。

  “我叫袁祖康来接你。”

  “他不在本市。”我说,“衣服干了我自己会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苦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刚要分辩,酒店房门敲响,傅于琛犹疑着没去应门,我心中已经有数。

  我说:“这位小姐如果不太重要,我帮你打发如何?这上下怕你也已经没有心情了。”

  傅于琛十分尴尬。

  我去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红发女郎,披着件红狐大衣,一刹时分不出哪一部分是她的毛发,哪一部分是动物的皮子。

  我取出一张针票递给她,说道:“他正忙呢,下次再说吧。”

  随即关上门。

  等了三分钟,红发女没有再敲门,我才放心的回座。

  傅于琛忍俊不禁,用一只手遮住额头,不住摇头。

  “我还是得走了。”拿起电话叫街车。

  他先是不出声,过一会儿问:“这两年的生活,到底如何?”

  我淡淡地回头问:“你是指没有你的生活?”

  他转过身子。

  “渴。”我轻轻说,“没有什么可解决那种渴的感觉。”

  他浑身震动。

  “为什么不叫我留下来?”

  他没有回答。

  我披上大衣,戴上手套,离开他的房间。

  走到楼下大堂,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太过疲倦,膝头忽觉无力,跪了下来。

  还没出丑,身后即时有人将我扶起,“傅于琛。”我挣扎着回首。

  不是他,这次不是他,他没有跟上来,我把着陌生人的手臂,深深失望。

  “小姐,你没有事吧。”

  “没有事,谢谢你。”

  乘搭计程车回到公寓,已是深夜,牙买加那组人把电话打得烂掉,催我即时归队,吼叫不停,令人心乱上加乱。忽然之间我厌烦到极点,打开冰箱,捧出巧克力蛋糕,开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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