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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关在书房谈了很久,杏友在厨房做点心。

  忽然书房门打开,有人渴望而不置信地问:“什么东西那样香?我再也无法专心工作。”

  杏友忍不住笑出来。

  庄老师代答:“是杏友做的牛油面包布甸吧。”

  杏友盛一大份给他。

  那大男孩几乎把鼻子也埋进食物里,狼吞虎咽。

  这是对厨子最佳赞礼。

  杏友问:“功课进展如何?”

  他笑容满面,“庄老师已经帮我选到题目。”

  “你的教授会赞同吗?”

  周星祥答:“我的教授至要紧在任何发表文字上自动添上他的名字。”

  杏友吓一跳,“这不是侵占版权吗?”

  “利用学生心血壮自家声势他们当作应得利润。”

  杏友问:“爸,这是真的吗?”

  她父亲沉吟一下,“是有人会这么做。”

  “哗,高等学府都那么黑暗。”

  庄老师笑说:“杏友你还是专攻家政预备做一个宜室宜家的好主妇吧。”

  杏友尴尬地说:“父亲从来不看好我的前途。”

  “你想做什么呢?”

  杏友不回答,笑着把桌子收拾干净。

  不一会儿,听见书房里吵起来。

  “拿回去!你太看不起我了。”

  “不,庄老师,请你笑纳。”

  “我帮你不是为看金钱。”

  原来如此,杏友想,父亲的老脾气发作了。

  “可是─”“再不听我讲,明天你就不必再来。”

  “是,是,老师,你请息怒。”

  杏友觉得好笑。

  半晌,杏友听见父亲吩咐:“送周同学出去。”

  杏友看着他出来,伸一伸手,“周同学,请。”

  周星祥搔搔头,“差点得罪师傅。”

  “他炼金钟罩,铁布衫,是个死硬派。”

  周星祥说:“庄老师清风亮节。”

  咦,说得好,所以住在清风街。

  “你可以帮他收下酬劳吗?”

  “家父说不收,就是不收。”

  虽然家俱已经破旧,杏友再亲手缝制衣棠,父女从来不曾外出旅行,家中也无佣人,但是,杏友忽然微笑说:“人穷志不穷。”

  这时,周星祥转过头来看着杏友,他说:“庄家不穷,庄家非常富裕:父慈女孝,庄老师满腹学问,庄小姐温婉娴淑。”

  杏友睁大双眼,惭惭感动,说不出话来。

  同星祥轻轻说:“请你吃一杯冰淇淋好不好。”

  杏友踌躇。

  “我代你去问过庄老师。”这也是激将法。

  “我可以自己作主。”

  “那么,来呀。”

  杏友笑了。

  两个年轻人满心欢喜,视线总离不开对方脸容。

  半晌,杏友觉得太过着迹,轻轻别转头去,才片刻,又忍不住凝视周星祥阳光般笑脸。

  她自己都吃惊了,怎么会这样?她还听见自己对他诉说心事。

  “我对美术,设计,绘图十分有兴趣。”

  周星祥问:“你在学堂念什么科目?”

  杏友颓然,“商业管理。”

  “别气馁,打好底子,以后方便做生意,百行百业,都得先学会推销经营。”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杏友诉说:“时常梦想坐在熏衣草田里写生,肚子饿了吃奶油拌覆盆子裹腹,然后在夕阳中步行回家。周星祥看着她微笑,”这个愿望也不难达到。”“也得是富贵闲人才行。“周星祥开车到近郊沙滩陪她散步,忽然之间,杏友发觉太阳落山了。甚么,她看看手表,这是怎么一回事,时间不对了,怎么可以过得这样快?她注意手表上秒针,发觉它仍然移动,没坏,她茫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说:“已经六点钟了。”

  “我送你回家。”

  杏友依依不舍。

  很明显,周星祥的感觉亦一样,他轻轻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家途中,杏友一声不响,发生了什么事?她内心一片迷悯。

  下了车她鼓起勇气往家门走去,可是忍不住回头,周星祥在暮色中凝视她。

  花圆裙,白布鞋,这样清丽脱俗的女孩实在不多见,他为她倾心。

  杏友舒出一口气,用锁匙开了门。

  父亲在小怡灯前工作,连客厅的大灯也忘记开。

  杏友连忙替他打点晚餐。

  “去了什么地方?”

  杏友却说:“我替你做笋丝肉丝面可好?”

  他伸一个懒腰,“好呀。”

  黄灯下杏友发觉父亲的头发白多于黑,苍老许多,不禁侧然。

  换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只信封,咦,谁放进去的,又几时放进去?

  一张便条上这样写:庄老师,薄酬敬请笑纳,学生周星祥敬上。

  另外是一张现金支票,杏友数一数零字,是一万块。

  那时,她父亲的薪水只得两千多元,这是一笔巨款。

  周星祥趁她不觉放进她口袋。

  他希望他们收下,并且,大抵也看得出他们需要它。

  不过,父亲说过不收就是不收。

  杏友把面食端进去给父亲,又替他按摩双眉。

  门铃响了。

  “我去。”

  杏友掩上书房门。

  来客是房东沈太太。

  杏友连忙招呼她进来。

  “庄小姐你好。”

  杏友斟上茶,静静坐在她对面。

  “加房租的事,势不能再拖,已经是便宜给庄老师了,知道他清廉,”沈太太讲得非常婉缚,“可是,庄小姐也别叫我们吃亏。”

  杏友微微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些什么好。

  “难为你,庄小姐,母亲辞世后你就当家至今。”

  不不,她庄杏友不需要这种同情。

  她很平静地说:“沈太太,拖你良久不好意思,我考虑过,你说的数目也很合理,我们无所谓,这清风街住惯了,也不想搬。”

  她自口袋取出那张支票,交给沈太太,“我们预缴一年租金,你且收下。”

  沈太太一看数目,不禁一呆,随即满面笑容。

  她喝一口茶,忽然间:“听说广生出入口行是你们亲戚的生意?”

  杏友笑,“是我伯父庄国枢拥有。”

  “怪不得。”

  沈太太再三道谢,笑着离去。

  杏友轻轻关上门。

  老父走出来来问:“谁?”

  杏友看看父亲已白的发脚,觉得需要保护他,她坚决地说:“找错门,已经打发掉了。”

  她接看跑去收拾面碗。

  她的卧室向街,打开窗户,可以听见小贩叫卖面食的声音:母亲在生的时候,小小的她也扭着要吃宵夜,非要哄半日,才平静下去,如今母亲墓木已拱。

  杏友轻轻叹口气,面孔枕在双臂上,到底年轻,不消片刻,仍然睡看了。

  她同周星祥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说。

  “叔伯对我们颇为客气,只是父亲死硬派,母亲去世,也不允他人帮忙。”

  周星祥忽然问:“年幼丧母,一定很难熬吧。”

  杏友听了这样体贴的话,泪盈于睫。

  “对不起。”

  “哭完又哭,最近已经好过些,做梦,有时仍然觉得好象是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周星群侧然。

  “在街上看到人家母女依偎地看橱窗或是隅隅细语,说不出的难受与妒忌,可是人生有什么没有什么,大抵一出生已经注定,想到余生都需做无母之人,往往痛哭失声。”

  “坚强些。”

  “多谢你的鼓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轻轻吻了她的手背。

  杏友一惊,缩回双手,低下头,耳朵烧得透明。

  是在恋爱了吗,一定是。

  一时高兴得晕头转向,可是一时又紧张得想岖吐,情绪忽上忽落,但也有极之平和的时刻,觉得幸福,充满盼望。

  这时周星祥也别转了面孔,自幼在外国长大的他很会调笑异性,但是对庄杏友,他真舍不得叫她难堪。

  半晌杏友问:“你的论文进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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