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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页

 

  不管了。

  目前觉得享受便是。

  淋浴的时候电话铃响个不停,芳契披上大毛巾出来听。“芳契,你放假?”小关讲得出做得到,立刻追上来。

  “是。”

  “可是为着我的缘故?”

  “一点点顺,不可能是纯粹为着你。”

  “百分比大概占多少?”

  “像一滴醋掉进一千CC清水里。”

  “有没有酸味?”

  “不会有,不过假使把这水烧滚,打一只蛋下去,煮熟后蛋白会聚在蛋黄四周,圆圆的,十分美观,洋人用这个办法烙蛋当早餐。”

  小关楞半晌,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但是他说:

  “我这就过来陪你。”

  芳契走进浴室擦干头发,忽然之间,她发觉右胸下角小小一道切除脂肪瘤的疤痕不见了。

  她用手摸一摸,颓然坐在椅子里,恍然若失。

  她的生命便是由这些苦与乐组成,全部都是宝贵的经验,伤痕是纪念,由心与身付出极大的代价换来,逐渐逐渐,吕芳契变成今日的吕芳契,外型或许略见残旧,战绩斑斑,甚至凹凸不平,她已经习惯,并且带三分骄傲,一分自豪。

  如今光与影赐她玉女金身,焕然一新,她却已经开始有点儿怀念旧躯壳。

  芳契不知是否能适应金光灿烂的新身。

  幸亏在即刻及渐进之间,她挑选了渐进,否则一夜之间产生巨大变化,更会令她不安。

  芳契有种可笑的感觉,人骂人有一句话,叫做“你白活了”,这可不就是她。

  三年前为着小小粉瘤,芳契颇吃了点苦,全身麻醉,住院三天,芳契并没有通知年迈的母亲,人家孝顺子女往往报喜不报忧,免得老人家但心,芳契更进一步,干脆什么消息都不带回家,好让老母亲耳根清静。

  入院那日,芳契只觉孤苦无比,深怕就此与世长辞,虽然说人生三十非为夭,但积极的她总希望可以看到人类移居月球之壮举。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全身雪白的护士,雪白的天花板,觉得冷。

  麻醉师来替她注射,她还问他:“统计报道说一千个人接受麻醉后约有两三个永不苏醒可是真的?”

  没有人回答她。

  芳契轻叹一声,忽然想起诗人梯爱思艾略说脱形容的“生命并不是嘭地结束,而是呜咽”,几乎落下泪来,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视线渐渐模糊。

  忽然之间她听得有人叫“芳契芳契”,语气焦虑而怜惜。

  是关永实,他不知恁地赶来了。

  芳契突觉死而无憾,就这样失去知觉,由关永实握着她的手,被推入手术室。

  二十五分钟之后,她右胸下多了一条疤痕。

  用恍然若失形容芳契的心情再正确没有,她的确失去不少。

  醒转时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控制官能,一睁眼便看到关永实那英俊的脸与一个大大的笑容,并且照样狗口长不出象牙,他问:“有没有看见一道白光领着你经过一条宁静的隧道,身体缓缓浮起,不思归来?”

  芳契不甘服输,虚弱地点头,“有,但随即听见一个小男生哀哭不已,求我回头就不忍心,便立刻返转。”

  芳契记得永实一听这些话就噤声,她诧异,莫非他真的哭过?不会吧,她没有问。

  她永远不会知道正确答案。

  芳契沉缅回忆,不想自拔。

  越是这样,越不敢有进一步行动,寄望愈大,愈怕失望,芳契只得这样解释她的心理状况。

  关永实上来了,捧着大蓬鲜花,香气扑鼻,一阵凤似卷进,“来来来,告诉我,工作狂自动会忽然之间自动放假三星期。”

  放下花,他看到芳契,又说:“你的脸百看不厌。”

  芳契笑,“日行一善。”

  他凝视她,她忽然有点作贼心虚。

  但是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只是说:“一离开办公室你就神采飞扬。”

  他的反应会怎么样?

  芳契试探,“十七岁与我,你会挑谁。”

  “聪明如你的女郎净问这种蠢问题干什么。”

  “大智若愚,你没听说过?”

  “大勇若拙,我才不会结交未成年少女。”

  是那非那,很快便有真实报告,芳契并不想试练他,但是看情形小关无法避免这个考验,芳契内心恻然,十分歉意。

  “你喜欢什么,东方号快车,抑或依利沙白游轮。”

  “我情愿躺在家中。”

  “好一只沙发薯仔。”

  “说真的,你还没有回答我。”芳契整一整他的衣领。

  “我忘了问题是什么。”

  “假如我外型产生变化,你仍然会把我当作好友?”

  小关严肃地凝视她,过一会儿才说:“那要看是什么变化,变美人鱼还可以考虑,变蜘蛛精就算了。”

  芳契生气,“我则肯定会一样待你,无论是箭猪狐狸,狼子野心。”

  “你爱我那样深?”小关大喜过望。

  芳契发觉自己又失态了,连忙说:“不过肚子还是会饿。”语气嘲弄。

  真的,无论爱人、被爱、谈爱、论爱,都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讲。

  他俩出发到附近的海鲜摊档去买龙虾。

  第三章

  嫁不到关永实真会怀念他一辈子,世上擅烹饪的男性真正不多了。

  饱啖一顿白汁龙虾,芳契觉得这可能全是一个最无憾的假期。

  永实问她:“要不要去看我的新居?”

  芳契点点头。

  永实借来一辆开篷车,芳契用一方丝巾扎着头,在颔下缚一只结,架上副斜飞太阳眼镜,扮五十年代时髦女。

  车子向郊外飞驰而去。

  芳契有种渡蜜月的感觉。

  到达目的地,芳契慨叹世上竟会有这样懂得享受的人,由此可知,也不是所有富人都不懂得花钱,不过别墅主人的心思肯定超过财富。

  小关住在阁楼,整层面积并不予间断,光线充沛,布置简单,把睡房。书房。会客室都融汇在一起,一坐下来就有种与世隔绝,心静身静的恬淡感觉。

  “地方簇新。”芳契发觉到。

  “我是第一位住客,试住后满意,可以买下来。”

  “一个人住太大。”

  “两个人就不怕静,倘若有三五七个孩子到处跑,更为理想。”

  芳契听见他这样贪婪,不禁骇笑。

  三五七名儿童,那要何等样的财力物力精力方能达到愿望,太奢侈太狂妄了。

  “我带你去看后园。”

  浓茸茸的青草地上一排树,已经长得两公尺高。

  “什么树?”芳契问。

  “樱花。”

  哗,芳契真正服贴了。

  再过去是泳池,球场,也许关永实说得对,生许多许多孩子,阳光清风底下,听他们清脆嘹亮地哈哈哈哈笑起来,大人们坐在另一角的帆布椅上,戴着宽边帽子,眯起眼睛,看他们雀跃。

  真是一个美梦。

  在这样的环境底下才会做那样的美梦。

  一旦回到烦嚣的市区,也就把美梦丢在脑后。

  永实说:“其实我同你是简单的一男一女。”

  不不不,不简单,芳契的身体每一分钟都在起变化,她现在的一分钟等于人家的三个多小时,而且是往回走,芳契非常奇怪她没有因此而不舒服,她居然还可以谈笑自若。

  人体潜能无限量。

  芳契叹口气说:“假如可以马上退休,搬到这里来住,就是神仙了,不过知足常乐,现在我们应当高兴我们有事做,有薪水拿,走吧。”

  永实笑,他也爱她这一点,永远无限感慨,但又不影响她做人的积极性,发完牢骚,埋头苦干,妙不可言。

  送她到门口,永实忽然说:“还有二十七天。”

  芳契吃一惊,“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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