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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四海惊叫:“你看不过的事情那么多。”

  “是。”

  “而且还动手去纠正。”

  “所以成了闯祸胚。”

  “怪不得叫你到……去。”

  “檀香山。”

  怪好听的地名,想必盛产檀香。

  那老孙讲完他自己的事,已把四海视作知己,“罗四海,你写信给我,我们交个朋友。”

  四海笑了,这广东男孩花样那么多,叫他你母头痛,该不该结交这种。朋友呢?”

  他取出一支笔,在纸条上匆匆写了几个字,交给四海。

  四海指一指笔,好奇间:“那是什么笔?”

  “自来水笔。”

  四海接过细看,真开眼界。

  “罗四海,送给你。”

  “不不不,我妈老说,无功不受禄。”

  他诧异了,“罗四海,你真是个老实人。”

  这时候,远处有人叫他,“宗珊、宗珊。”

  “叫你呢。”

  “讨厌。”

  可是也终于不敢不朝声音走去。

  他住在输船上一层。

  四海知道那是上等舱,听说房内有一张张干净的床,老孙的家境想必不错,那家伙穿着皮鞋,走起路来阁阁阁,神气活现,家里宠坏了他,故此受罪,只得把他送得远远的去念洋书,眼不见为净。

  竟拗断菩萨的手,四海吐吐舌头,敢情吃了豹子胆。

  可是,老孙也说得对,那神像不过是泥塑的,最后往它脸上贴了金,就供起来、名正言顺享用香烛,刹有介事地让人膜拜。

  不经老孙点破,还真不敢那样想。

  老孙年纪与他相若,资质可要上乘百倍,而且胆大、心细,故可妄为,至少在他家长眼中,他是难以管教的孩子。

  四海这才发觉,手中仍握着老孙那管自来水笔。

  第二天一早,舅舅用脚踢醒他。

  “到了?”四海问。

  只见舅舅眼泪鼻涕,蜷缩一角,呻吟呵欠连连。

  四海并不笨,一看就明白了。

  舅舅讹称已经戒掉、但是四海听母亲说过:“那东西,哪里戒得掉,根叔说是说戒了十年,邻舍一煮鸦片膏,他在自己屋内还不是满地打滚。”

  四海无奈而沉默地看着舅舅。

  他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摸着舱壁,一步一步捱出去。

  半晌,回转来了,精神奕奕,没事人一般,见四海瞪着他,讪讪说:“来,吃饭再算。”

  那天下午,船就到了。

  第二章

  四海盼望再见老孙一面,但是像一切盼望一样,这个盼望,自然也落了空。

  不过出乎他自己意料,他竟会得听一两句广东话了,连陈尔亨都说:“外甥似舅舅,这孩子聪明。”他忙着做翻译。

  甥舅住在码头附近一间小客栈里,那个地方,叫做西环。

  香港广东人比他们吃得好。

  整个街市是新鲜的鱼肉蔬果,物价廉宜。

  有一种水果,闻一闻,一阵奇异的香气,叫女人狗肉。

  街上女子也多,穿短衫裤,木屐,走起路来哒哒哒十分响亮,据舅舅说,一些是下人,一些不是正经人,真正的大小姐,并不抛头露面。

  舅舅每日带他出去做生意。

  街上用布缠头的黑人是红头阿三印度人,红头发绿眼睛白皮肤的是外国人,来自英国。

  到处挂着米字旗。

  四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旗号。

  舅舅见识多广,告诉他:“香港是英国人的地方。”

  “什么?”四海笑,明明住满了广东人。

  舅舅俏俏说:“一打输了仗,割给英国人了。”

  四海的语气也犹疑起来,“嘎,就这样送给人家了?”

  “可不是。”

  四侮追问:“将来,可否讨还?”

  舅舅压低了声音,“人强马壮的时候,也许可以。”

  四海试探地问:“再打一次,赢了,叫他们也割地给我们。”

  陈尔亨苦笑,他是一个跑码头的浪荡子,行过万里路,也等于读过一点书,他答:“我们打不过人家。”

  四海还想问下去,但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十分复杂,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明白。

  半晌舅舅说:“人家有枪炮,轰一声响,老大的船即时穿一个大洞,乖乖地沉下水底。”

  “人呢?”

  “化为霁粉。”

  四海不敢言语。

  至少这段日子,舅舅同他吃得饱,这才重要。

  四海猜想舅舅会与他新结识的朋友老孙谈得来,他俩都聪明。

  吃遍西环,四海最欣赏云吞面,广东面细且黄,开头不以为会得好吃,咬下去,有点韧,香、爽口、美味,一口汤鲜得不能形容,云吞小小,细致,刚一口,四海每次都可以吃三大碗。

  那一个下午,舅舅把外甥带到六合行去。

  店堂深且暗,经过伙计通报,他们坐在红木椅子上等,四海抬头,看到墙上悬着斗大两个字:六合。

  此时,四海已经十分喜欢香港,他不介意留下来做三年工,再苦也值得,省吃省用,带着小小财富口家,届时,母亲与弟妹就不必担心生活了。

  等半晌,一个瘦削中年汉子出来,一见陈尔亨,便哼了一声,“你来了。”

  陈尔亨陪笑,“可不就是我。”

  四海看这情形,便知道舅舅并不算吃得开,他在六合堂不受欢迎。

  陈尔亨见势头不对,立刻说:“李竹,你尔我人情。”

  那个叫李竹的人露出一丝厌恶神情,但随即不动声色淡淡问:“这次要怎么样?”

  陈尔亨咳嗽一声,“这孩子是我外甥,家穷,吃不饱,跟我出来找工做。”

  李竹炯炯目光上下打量四海,“此人真是你亲舅舅?”

  四海点点头。

  陈尔亨陪笑,“我骗你作甚,李竹,听说金山在筑铁路可是?”

  李竹抬起头,“这孩子几岁,你那么急叫他去送死?”

  “十六几了,是大人了,李竹,你说话恁地难听。”

  “我已经够人用。”

  陈尔亨忽然发恶,“李竹,外头都知道你一口气招募了千多人,金山那边还嚷要增加人手,你故意推搪我!老陈,那种地方不是孩子去得的。”

  “帮个忙,家里实在没有容身之处了。”

  “在香港找份差使好了。”

  陈尔亨站起来,‘我听说金山那边一天付工人两块钱一你想想。储够三百块钱就好回家,什么苦都值得。”

  一大人一天工资是一块半。”

  “一块钱也值得,一两年好上岸。”

  李竹瞪着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陈尔亨擦擦鼻子,尴尬地答:“我怕冷。”

  “你怕死!”

  “李竹,你天生一张乌鸦嘴。”

  “我讲的是实话,去年铁路上死了两百多人,病死有冻死有溺毙摔毙的统统有。”

  陈尔亨气馁,“李竹,你几时生的好心,厨房,厨房总得用人,叫他去担担抬抬,洗洗盘碗。”

  李竹看着四海:半晌道,“八毛钱一天,先付四十元手续费,以后每赚一元,六合行抽二仙半。”

  “你六合行是强盗窟。”

  “六合行是我的就好了。”

  “我们交不出四十元。”

  “那就谈都不用谈。”

  “李竹,你欺人大甚。”

  那李竹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陈尔亨顿了顿足,带四海忽忽离去,在门口,与一个四方脸汉子撞了一下,脚步踉跄,想要骂人,见人块头大,才忍气罢休。

  四海心中闪过一丝恐怕,那大汉,也是应徽往金山做工的吧。

  他想都没想过要去金山。

  舅舅只告诉母亲要带他到香港,他连什么是铁路都不晓得,听那个李竹说,那是个送死的地方,最令四海不明白的是,送死还得先缴付四十元,而且还是金山那边的钱,金山金山,付的恐怕是金子。

  陈尔亨没有把外甥带返客栈,他气忿地一逞住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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