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A大的活动周边区。”
原来是这样。我东荡西晃的,自己都不晓得到了那里。
服务生过来招呼,我随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则慎重的点了几样东西,十分符合他的个性,做什么事都一板正经,丝毫也不马虎,连吃也不例外。
“难怪你这么苍白。人哪,要懂得爱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
“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担当重大的责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有件事本来下次上课时要告诉你的,”他说:
“今天刚巧碰到就先告诉你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东西:
“我得开始准备期末报告和论文,恐怕抽不出时间再帮你复习功课,所以,你的家教我想这个月底就结束。”
“你是说,你不教了?”
他点头。
“那我怎么办?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这下子我准完蛋。”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你的理解力不错,多练习做题目就可以了。数学没有你想像那么困难,你纯粹是心理因素作崇才会这么凄惨。”
我看着他。这个人,连吃饭都很有次序,从蔬菜到鱼而肉类,没见他错置过。
“你准备怎么跟我妈咪讲?”我问。
“当然照实讲,”他抬头讶异地看着我:
“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我不说话了。这个人,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我真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呆瞪着桌子,一碗面摆在面前动也没动。然后我朝门外看去,意外发现门口有个人正朝我看来。那个人对我招招手。我跟林先生说要先离开,他坚持帮我付帐,我也就由他。
走出小店门口,劳勃瑞福笑容可掬地等在那儿。他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冬天夜色落得快,昏黄的帘幕,一下子就染遍低阔的天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就住在这府近。”他笑看着我;“走到这里,随意一瞥,就看见你闪闪发亮坐在灯光下。”
“哦?倒是第一次听说肉做的东西也会发亮。”
“嘿!你很不友善!谁惹你了?”他停下脚步,放开握住我的手,亲切地拨乱我的头发。
他这个动作总是让我意乱情迷。“没有人惹我。”
“是吗?那个是谁?”
“那个人?”
“装迷糊!在你身旁吃饭那个人。”
“你说林先生?”我倒真没想到他:
“他是我家教老师。他刚跟我说不再教我了。”
“难怪你这么不友善!——有没有好好念书?”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的口气微漾着一丝冰冷。
他将我拉近身前,俯视着我:
“你不喜欢有人管你?讨厌我太多管闲事?”
“管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禁想起怀义,唉!
“至少表示,”他将我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怀里:
“有人关心你。”
“鸡婆!”我靠着他,低声笑骂。这时节,已凉天气未寒时。
他带我到上次那一家餐厅,我还是吃同样的火腿蛋炒饭,前厅传来的也还是那首“沉默之声”。
“你怎么会来教书?”我问他。
他喝了一口水,微扬着头:
“教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好奇。”
“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
“是吗?”我吞了一口饭,又问:
“你结婚了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
“天啊!你还有什么更慌谬的问题,一起说吧!”
我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说出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知道,你是个很神秘的人。”我特意加重“神秘”二字,“大家都猜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唉!算了!”
“怎么不说了?”他笑问。
“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传言——”我摇摇头,笑了笑。
隔两、三桌的距离,有个装扮入时,女人味十足的女子一直朝我们的方向凝视。刚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她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她走近身,果然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
她朝向我们,应该是对劳勃瑞福说:
“我可以坐下吗?”
我看见劳勃瑞福乍听见这句话时,脸色微变,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明显得更为苍白。
那女人一告近,四周就飘散着幽雅的清香。我一眼就看出她和妈咪是同一型的,只不过,她少了妈咪那种冷淡,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令人深具好感。她对劳勃瑞福柔情地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你好吗?”
劳勃瑞福先是沉默,然后低声问: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问起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她朝我礼貌地微笑,眼波却是转向劳勃瑞福。“这位是——”
劳勃瑞福这时仿佛才察觉我的存在,简单的介绍后,又陷入他自己的沉思。
童美奂,连名字都充满女人味!她也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人开口,只有音乐声改变了,“往日情怀”的钢琴曲平滑流泻过我们之间。
连音乐都庆祝他们的重逢!我一直不作声,这个和妈咪有着相同娇贵柔媚的女人,莫名地让我觉得心痛。
末了,她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轻轻挪移到劳勃瑞福的桌前,对我再次礼貌地微笑,便起身离开,即便是背影,也令人想像得出她那等高雅和风华。
我低垂着眼,注视着桌上那盘蛋炒饭。良久,良久,才听到劳勃瑞福的语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说到“很好的朋友”时,语气顿了一下,“本来我们计划等我研究生毕业,一起出国深造,结果她提前一年出国。等我服完兵役回来,和她就慢慢失去联络。我放弃出国的计划,留在这里教书——
“不要说了!”我大声阻止他,双手捧着胃。
他移到我座位旁,手搭在我肩膀,用很柔的那种语调问:
“胃又痛了?”
“不要对我那么好!”我甩开他的手,别过头,眼泪一直不争气地想夺眶而出。
他不再多说,叹口气,紧紧搂住我,我伏靠在他的拥抱里,泪珠沾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襟。
5“唐玄宗。”
写完这三个字,答完期末最后一道问题,我丢下笔,这一段风风雨雨终于就要过去。
是的,结束了。从那一天的暮色以后,关于他,关于我之间的一切,就完全结束了。
我们之间其实根本算不上有过什么故事,更无关动不动人。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以后也不过依样的冷淡。
那个暮色以后,许多的黄昏,他等在人群散后的夜色中。每次我只是对他无力地笑了笑,无意听他再多说什么。慢慢地,关于他的故事就渐渐传开。
她们说,好几次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很漂亮很漂亮,气质高贵的女子走在一起,说那一定是他的女朋友。他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了,说他一直在等她。她们又说,他很喜欢她,说他们不久就要结婚了。很美丽的传奇,不是吗?才子佳人最圆满的结局。
而我,不过和往常一样的冷漠。我不知道什么是心碎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难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淡悲凉。爹地死后是这样,妈咪是这样,而现在,劳勃瑞福并不会增添我太多的伤感。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可以用爱这个字吗?我只是迷惑于他对我的温情,我的心到底怎么说,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