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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白骇笑。

  作者会不会有点夸张?

  她读下去:“上海南京路挤逼不堪,以致纽约第五街相比之下,好似一条乡镇小路,中国人已经培养出一种在人群连推带撞以求前进的高超技术,不再对陌生人讲客套话以及说对不起。”

  台青不置信,“比西门町更挤?”

  “这我不知道,但是,不可能比假日的旺角更挤吧。”尹白比她更加困惑。

  台青说:“父亲告诉我,凡是华人聚居的地方就挤逼不堪。”

  “而且嘈吵,擅长制造各种噪音。”

  “奇怪,为了什么?”

  尹白答:“我父亲说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后果。”

  “昨夜酒店房间内有人搓麻将,叫洋住客投诉才停止。”

  “你说难不难为情。”

  台青侧着去欣赏描红的近照。

  尹白在一旁笑道:“最令人不服的是她一点土气也没有。”

  台青抬头,“我一早就听说香港人最爱动不动派别人士。”

  又来了。

  尹白分辨:“我又没说你什么。”

  台青诉苦:“熨头发又嫌土,穿件红衣服更加土,连大眼睛小嘴巴都算土,总而言之,在大香港主义下,全世界华人都是土豹子,台湾人固然什么都不懂,新加坡简直是南蛮生番,北美洲几个大埠的唐人街大小华侨百分百惨不忍睹,只有香港才能培育出精英。”

  尹白瞪着台青。

  哗,她是认真的。

  台青说下去:“这些年来,我们受够了气,这次我特意睁大双眼看个清楚,究竟怎样才合你们的标准。”

  “算了,我们换个话题。”

  “不行。”

  “台青你讨厌。”

  台青算起旧帐来,“七四年暑期我跟爸妈来港,在飞机场你一看到我就掩着嘴笑,还不是笑我那袭红纱裙。”

  尹白记得那件事。

  她只是没想到台青也记得。

  隔了几年,她忽然心平气和,老老实实的说:“我不是挪揄你,那天你一出来,我母亲就叫:唉呀,台青象安琪儿,我马上自惭形秽,偷笑自嘲。”

  台青意外呆住。

  “那年冬天,我磨着母亲替我买了两件红大衣。事实上,自该年开始,年年我都穿红大衣,”尹白悻悻说:“你都不知那次见面对我有多大的后遗症,我不提就算了,你还与我算帐。”

  “可是,我回家之后就送走所有红衣。”

  尹白看看台青,四目交投.姐妹俩都讪讪的。

  电话铃声为她们解了围。

  小纪在那边问候数句后便说:“令妹确是美人胚子。”

  尹白说:“我所有的妹妹都长得好。”

  小纪笑,“沈家原来是美人窝。”

  第一次,尹白第一次觉得纪敦木轻佻,第一次,尹白了解到父亲不喜欢纪敦木可能亦有一二分道理。

  但玲珑剔透的小纪立刻知道这三秒钟的沉默表示若干不满。

  他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才令尹白对他另眼相看,都说香港女孩骄傲,不错,尹白更是傲帮公主。呵不,他得继续小心侍候。

  “我说话造次了?”

  “你说呢?”尹白反问。

  “这是由衷之言啊。”小纪一额汗。

  “还有什么事吗。”尹白明显的冷淡。

  “你必定还有许多行车需要收拾,改天见。”

  尹白觉得纪君语气有点特殊,心中迟疑,总不能让他下不了台,不是不可以换人,他固然有他的缺点,但别人可能连他的优点都欠奉。

  想到这里,尹白的神情便呆滞起来,台青很快的觉察到。

  “是重要的电话吗?”

  尹白连忙回过神来,“没有的事。”随他去吧,急急笼络,着了痕迹,气焰一短,以后便不好说话。

  尹白忽然觉得疲倦,在床上躺下,眼睛看着天花板,这样尔虞我诈,还要到几时呢。

  母亲那一代,廿余岁便可以结婚生子,宣布休息,那多好,这一代女姓已经失去这种特权,必须要在社会大舞台上不停献技,大展身手。

  台青体贴的说:“你累了的话我就让你休息。”

  “没有,”尹白转一个身,“请拨冗多陪我一些时候。”

  台青过去坐在尹白身边。

  尹白笑:“已经开始不舍得你离开我。”

  台青也有这种感觉。尹白每一次到她家渡假,都馈赠礼物无数,两姐妹到处逛,尹白一走,连邻居都会向:“你姐姐几时再来?”

  她想念她,但从来不敢写信告诉她,怕姐姐见笑,怕姐姐说她老套。

  台青说:“想来,独生儿真是怪寂寞的。”

  “我们一共有六姐妹呢。”

  “但是没有亲兄弟姐妹。”

  “退一步想,求得到其次已经蛮好了。”

  她们握紧四只手。

  沈太太刚好进来,看到这个情形,心中大乐。

  她说:“新闻周刊有篇报道,值得一读。”

  尹白问:“是关于北京物价飞涨那一段吧。”

  台青连忙说:“我想看。”

  尹白脱口说:“你们也有亚洲版呀。”

  两位沈先生都订阅大量杂志;时事、侦探、武侠、妇女、电影……鼓励孩子们有读无类,总而言之,开卷有益,故此尹白与台青至少拥有一个共同兴趣:看书,日子有功,说话不乏题材。

  台青报告说:“鸡蛋肉食都要配给,菜蔬比起年头贵一倍,肥皂衣着与香烟都供不应求。”

  尹白不表示意见。

  台青放下杂志:“今晚父亲请生意上朋友吃饭,我要列席。”

  尹白说:“我叫爸爸送你回去。”

  那一天,纪敦木再也没有找过尹白。

  父母在闲谈:“……真是德政。”

  沈太太笑:“这次我们家的盛举,直追红楼梦里省亲一事。”

  “你做元妃?”

  “我才不要做那些苦命女人,地位尊贵又怎么样呢。”

  “这不是违心之论吧。”

  结婚已经廿五周年,还能演出调笑令,夫复何求。

  当初,两人也经过无数试探考验吧,也曾经一度,有人觉得辛苦考虑退出。

  终于克服一切难关结合,还要懂得珍惜,又肯努力维系,才有今天。

  尹白知道父母永远是家庭第一,自身第二,值不值得,见仁见智。

  越来越少人做得到,至少她与纪君,都不是这样的人。

  尹白不止外形时髦这么简单,工作了一年,她已经有一点节蓄,与父亲合股投资,在加拿大温哥华西边买了一层小公寓,已付百分之三十首期,对上十二个月当地房产价直线上升,票面上尹白已赚了一笔。

  她有她的打算,即使结婚,也纯为追求精神寄托,断不图以经济上有任何倚赖,纪君知道她,也十分敬服她,所以才重视她。

  第三章

  第二天尹白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上衣都是棉质吸汗质料,尹白有种感觉,看上去她会比沈描红还似内地姑娘。她带的全是短中长裤子,白袜球鞋。

  台青的行李亦十分合理,内衣裤特多,她特别带了两条花俏的束腰裙,有必要时借给尹白穿。

  尹白一直有意无意间等小纪的电话。

  等等不来,就瞄一瞄手表,看小纪能支持多久。

  年轻貌美就是这个好,玩得起,玩得从容,不计输赢。

  台青说:“他们的行李一定超重。”

  他们指她父母以及叔婶。

  尹白补一句:“人人这样,飞机不能起飞。”

  她俩偷偷去磅大人的行李。

  本来不怎么好笑的事,一有台青相伴,也能乐半天。

  终于抵达飞机场,大人急急办手续,尹白与台青却大喝咖啡。

  话说到一半,台青推尹白一下,尹白抬起头来,看到纪敦木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她示意他坐,故意问:“送人?”心却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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