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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早决定,最佳有效期只得十五年。”

  “从头开始?唉。”

  “看样子你也舍不得交给医院全权代育,同我一般迂腐。”

  “他们那套育婴法……电脑室内一个机械人照顾十来个婴儿,只怕有疏忽。”

  “照统计要比人力育婴更安全可靠,只是欠少温情。”

  “我情愿用人手。”

  蓓云笑了,“你抽调得出人手吗?”

  “除非双脚可以当手用。”老胡苦笑又苦笑。

  “小小的男孩子,穿着球鞋,顽皮得不得了,犯了错误可以打他手心,任他痛哭,不予理会,因是儿子,自幼要训练他,多好玩。”

  胡乃萱吃一惊,“蓓云,你不是当真的吧。”

  “我不行了,我已做过手术,我只能有小云这个女儿。”

  “不是没有办法的。”

  “算了,老胡,你看窗外这片碧蓝的海,活着真还是好的。”

  胡乃萱要到这一刻才发觉老友有难言之隐,心事一箩筐一箩筐,不过她如决定不说,她也决计不问,这是现代人交朋友首要守则。

  第三章

  飞机航行速度已与从前不同,横跨太平洋已是六十分钟以内的事,许多心急的旅客还是嫌烦,情愿乘坐小型火箭,失事率较高亦在所不计。

  第八号珊瑚岛是联合国旅游部门精心设计的最新渡假胜地,空气海水温度全部调节得胜过天然,又悉心从头培养上一世纪受污染摧毁的珊瑚礁及各种热带鱼只,在孩童眼中,一切景象巧夺天工,小云与小萱以为世界根本原应如此。

  抵达目的地,两个小女孩宾至如归,立刻参与活动,两位母亲亦换上七彩缤纷的便服,到海滩散步。

  胡乃萱问巫蓓云:“累不累?”

  蓓云摇摇头。

  “你看见这海没有?”老胡说,“永远明媚平静可爱,我在幼时听祖母说,祖母又听她祖母说,海原先并非这个驯服模样,海原先最不羁、野性、凶悍,动辄吞噬一切。”

  蓓云微笑,“何用听祖母太婆的传说,四分三世纪前,海洋还是最最神秘的莫测之地。”

  “同人心不能比吧,人心好比海底针。”

  “这是哲学家才能解答的问题,加诸我身,殊不公平。”

  蓓云取起冰冻含酒精饮料,吸一大口,躺在太阳伞下,舒一口气,太阳光经过过滤,已隔除若干有害光线,尽晒无妨。

  此时有人轻轻过来坐在她们身边的空椅子上。

  蓓云还以为小云玩倦了回来,懒洋洋问:“节目精彩吗?”

  谁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回答:“闷死人。”

  蓓云尴尬地睁开双眼,看到身旁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百般无聊地看着天空,由衷地觉得无聊苦闷。

  他接着说:“到这种地方来,千万不要在同一天游泳及日光浴,否则第二天不知道做什么好。”

  蓓云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她忽然想起若干闲着没事做的阔太太小姐,到美容院消磨时间,洗头同修指甲永不同步进行,怕一起做完了就得走。

  再一看,老胡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暂时离开,年轻人便是坐在她原先的位子上。

  蓓云不由得搭讪:“那干吗选这个地方度假?”

  年轻人伸个懒腰,“环游世界已七十七次,处处一般风光,已经兴致索然。”

  蓓云暗暗叹口气,人是多么容易被宠坏,不禁多看他一眼,这比较仔细的端详使蓓云发觉年轻人不如第一眼来得年轻,约二十八九岁了,鬓脚还有一两条早生的华发,使他外型与众不同。

  那年轻人见蓓云在草帽下凝神打量他,忍不住笑一笑。

  蓓云到底是个正经人,连忙收敛目光,涨红一张脸,藉故把草帽遮住面孔。

  她想起老胡说过的,那种专门兜搭成熟女性的俊男来。

  蓓云躺在藤椅上更加动都不敢动,僵了似,觉得受罪。

  半晌,她刚想把枕在脑后的一只手抽出来,忽然听见胡乃萱的声音:“我订了票子去看舞蹈表演。”

  她回来了。

  蓓云连忙睁大眼睛。

  “你溜到什么地方去逛?”蓓云浑身上下又可以再度活动。

  “到处走走,看看有无艳遇。”

  蓓云耳朵烧起来,似做了一件亏心事。

  那个年轻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走得同他来时一样突然。

  当下蓓云闲闲问:“遇不遇得到?”

  “我们是卡窿牌,要不再老些阔些,要不年轻貌美,机会都会好得多。”老胡是笑着来说出这番话,因为心不在此,所以不算怨言。

  “来,回去看看我们的旅舍房间。”

  这一开溜就到了黄昏。

  蓓云忍不住问老胡:“你会不会牵记你的男人?”

  老胡诧异,巫蓓云这次表现突奇,老夫老妻,以往度假,她才不会挂住周至佳,胡乃萱劝道:“放心,他们自然会找节目。”

  “以后不如拉他们一起来。”

  “你忘记开头一两年我们也曾努力过?两位先生整个假期板着脸像谁欠他俩三百两似的,我们得不偿失。”

  蓓云怔怔地,她怕至佳寂寞。

  家内电话没人接,想必还在至善处。

  蓓云有坐立不安之感。

  “来,换件衣服,去看跳舞表演。”

  蓓云惆怅了,还能穿什么鲜样衣服?往日,她最喜欢轻而暖的贴身裙,多冷都不肯穿长裤,男女有别,坚持丝袜半跟鞋,曾被思想前卫先进的女同学视为史前怪物。

  养下小云后因时常抱幼儿上街,长裤大衬衣方便行动,不变通也得变通,因为衣服宽大不碍眼,身上那多余的五公斤脂肪竟永久停留,至今不去。

  还能穿时装?

  蓓云惆怅了。

  这个时候,颇有点后海没利用医院的机械子宫,母爱派一直认为天然母体环境最适合孕育婴儿,可是许许多多由医院培育的孩子还不是赶着叫爸爸妈妈,一样愉快地长大,并不记得幼时医院中孤清生活,不知为父母省下多少麻烦。

  蓓云发觉养孩子同其它所有工夫一样,并无硬性标准,只要过得了自己那一关,根本不必理会他人意见。

  蓓云只不过换上一件略为精致的便服。

  大型歌舞表演并无新意,观众对豪华场面亦已司空见惯,蓓云忽然想起下午那个年轻人说的“闷到极点”,她轻轻走到场外,见到大堂摆着几具吃角子的老虎机器,反正百般无聊,便过去一试运气。

  她一只一只试扳,直至耗尽辅币。

  手袋空空如也。

  正不死心想去换铜板继续,忽然听见“啧啧啧”三声。

  蓓云抬起头,看见一个熟人,他正是那个年轻人。

  他手中拿着一个二十五分的角子,向蓓云扬一扬。

  一身黑色的他看上去更加神清气朗,他笑笑说:“最后一次。”

  蓓云伸出手要角子。

  “噫,赢了怎么办?”

  “哪有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

  “这是活生生的生活。”

  “生活中奇事更多。”

  “好,”蓓云笑,“如果中了奖,我们五五分帐。”

  “另加一瓶香槟,”他说,“如果输了,你仍欠我那瓶酒。”

  蓓云对他的身分好奇。

  此时偌大的大堂只有他们二人,同时站在红色满铺地毯上,隔着约十来公尺交谈,气氛特别。

  他缓缓走过来,递出那只角子。

  蓓云小心地接过,那枚铜板被他握久了,有点和暖。

  他用手擦擦鼻子.“慢着,这架机器不好,我们要挑一架有累积奖的。”

  蓓云见他煞有介事,不禁好笑。

  反正是度假,不玩白不玩,她陪他逐架老虎机审视,最后他说:“这一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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