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三三回来时,请他与我接头。”
“巫女士,我们查过一O三三的来往户口,其中没有你的名字,我们已经警告一0三三,嘱他不得再私自与客人接触,如果违例,永不录用。”
蓓云震惊,“我们是朋友。”
“一O三三没有朋友。”
“一个人总应有朋友吧?”
“对不起,巫女士,公司的规定,我们属下二千余名员工,服务期间,不得擅自与异性交往,再见。”
通话线在这个时候切断。
巫蓓云立刻知道她做错了,并且多多少少连累了一0三三。
自此以后,她可能永远不会再听到年轻人的声音。
爱玛敲房门,“主人,还没有睡?”
“进来吧。”
“主人,周先生与孩子们仍然在家里等你。”
蓓云笑笑,“孩子们或许,周先生未必。”
爱玛叹口气,“用金钱来购买的理想,还算不算理想?”
看样子它已经清楚那张帐单的来龙去脉。
“你说得对,理想不能渗入任何庸俗虚假的因素。”
“我请教过资料电脑,据分析,主人,你的理想是人类至难实践的愿望之一。”
“是吗?”
“资料电脑称这种理想为寻找真爱。”
蓓云觉得新鲜,“说下去。”
“这一类人最悲哀,永远不向安全牢靠温暖的家庭生活妥协,情愿走一条颠沛流离的感情路,而从来没想过,即使愿意付出重大代价,世上也许并无真爱?”
巫蓓云连忙掩饰苍白的心:“不,不,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不复天真,爱玛,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个不甘寂寞的贪婪人,多年的家庭生活实在太过枯燥辛劳,不安于室的我于是另谋出路,对我来说,真情与假意均可接受,我目的是寻欢作乐。”
爱玛凝视她,“真的?”
蓓云苦笑,“现今世界,叫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我爱的,他又爱我的人。”
“主人,你真的想通了?”
“我真的要休息。”
爱玛一走,她果然马上安然入睡,在梦中,巫蓓云向每一个陪她聊过天散过步吃过饭令她生活增愉快的异性致谢,她没有遗憾,如果他们都寄帐单给她,她宣告破产一百次都不够,巫蓓云太幸运,巫蓓云夫复何求。
她不但骗过了机械人,还几乎骗过自己。
那年剩下的时间,巫蓓云生活正常,照例讨好每一个人,她的上司、下属、朋友、亲人,都对她颇为满意。
又是另外一年了。
婴儿已经在保姆教导下学习走路,小云进寄宿学校念书,周至佳打算转到商界担任顾问职位。
她的老友胡乃萱另结新欢,忙得无暇招呼同事。
那一年,同其他所有一年一样,有欢笑,有悲哀,过得实在不容易,每一天都值得纪念,因每一天都付出过劳力心思。
幸亏是逐天逐天过,也有很多次,蓓云认为挨不到第二天,累得想寻找解脱,可是睡它十个钟头,第二天醒来,又会努力地,再过一天。
清晨起床命令双脚落地那一刹那毅力,就是使人活下去的意志,实在不简单,懦弱点的人也许就从此长眠不起。
巫蓓云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简单,因为缺乏时间运动,她放弃坐车,换上运动鞋,每朝步行三十分钟上班。
这一段路变成她的乐趣,风雨不改,照样上路。
那是一个地面结薄冰的早春日,古人说的如履薄冰当然大有道理,可惜巫蓓云没有领会到其中意思,经过公园小径,她脚底一滑,失去平衡,跌个元宝大翻身,更糟糕的是一时还爬不起来,雪雪呼痛。
正想用力撑起上身,忽然有人说:“等我帮你,”那人两只强壮的手臂把她一托,巫蓓云就势又脚踏实地。
她没声价说“谢谢谢谢”。
那人惋惜道:“一件大衣全脏了。”
市政府一直没有把公园的清洁工作做好。
蓓云反而要调过头来安慰他,“不要紧,我在公司备有替换衣服。”
“没有伤到筋骨吧?”
“没问题。”
蓓云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打量她的恩人。
他是个新中年,面目端正,银狐白头,标准身材,态度和善。
蓓云松口气,一眼看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取笑比他不幸的人,他有双谅解的眼睛,想必也有颗宽恕的心,这种人多数善待朋友亲人。
他问:“你往哪个方向?”
“东边一街。”
“我向西,当心走路。”
他显然也赶时间,对蓓云摆摆手,两人分道扬镳。
蓓云已经向东边走了好几步,忽然之间心一动,回头,叫:“喂,你!”
中年人停下步来,转身,向蓓云笑。
两人又向对方走近。
蓓云已把名片取出,交给他,那人也连忙掏出他的名片交换。
蓓云说:“再联络。”
看看时间,实在不对了,才匆匆忙忙走向公园东边出口。
忙忙忙,忙忙忙,晃眼过了一天。
下午蓓云发过一次雷霆,因为某合伙机构竟然派一名机械人来同她开会,她没有侮辱机械人,只是取消会议,命令它回去。
事后助理说:“说不定有一天,机械人会做我们上司。”
蓓云想到她上司,脸色铁青,生活刻板,谁知道,也许就是具机械人。
助理说下来:“届时,如果我们派真人同机械人开会,会被机械人赶走。”
蓓云抬起头来,这并非杞人忧天,据说某大银行的电脑曾经要求控制员向它道歉,因为牵涉到一定数目的谬误,而错在他,而不在它。
助理笑笑说:“我已经决定从现在开始,在机械人身上落重注,善待它们。”
蓓云笑答:“我就不必了,届时我肯定已经退休,不用与恶势力纠缠。”
助理轻轻叹口气,“你不知你有多幸运。”
坏是坏在巫蓓云太晓得了,因此每天都有凄凉的感觉,时时问自己:你何德何能,竟然好吃好住,生活无忧,世上的苦难多过人的想象,巫蓓云是少数幸运者之一。
第二天,蓓云照例途经公园,在东边出口看见那中年人朝她走来。
他已经等了她一点时候了。
两人互道早安,蓓云心底有一丝温暖。
“有空喝杯热茶吗?”她问他。
“我刚想邀请你。”他说。
两个人结伴到公园小食亭买了纸杯茶坐在长凳上闲聊,才略谈数句,已经发觉十分投机,他身分同蓓云相似,与配偶分开已有几年,生活清淡平和,看得出把寂寞控制得很好。
时间到了,他们约定晚餐时间。
直到下班回家,蓓云才猛地想起,把爱玛叫到跟前,紧张地问:“最近我们有无收到怪帐单?”
爱玛闪闪双眼反问:“何谓怪帐单?”
蓓云委实不好意思,也不得不从实招来:“喏,宇宙公共关系公司的帐单。”
爱玛答:“哦,那个,那个只收过两次,已经全部付清。”
“这一两天有没有再收过?”
“主人,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光顾那间公司吧。”
蓓云索性亲自去查看电脑记录。
答案是没有,巫蓓云松下一口气。
不是任何人的巧计,而是冥冥中自然的安排,蓓云放心了。
“主人,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我怕他们搞错,对了,今晚有什么菜?”
也许一次聚会之后他俩不再联络,也许根本他好不过周至佳,更有可能巫蓓云在下一刹那又结识别的异性,但是她愿意试一试。
理想,或者就站在下一个角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