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周至佳也被推过来,他己苏醒,只听得他叹道:“我已经尽了力了。”
梁医生尾随在后,笑笑说:“手术过程非常成功。”
蓓云连忙上前道谢。
“孩子健康活泼,重三公斤。”
这时小云与爱玛也已赶到,后面还跟着机械保母。
大家争相问候周至佳,并且喧嚷着要看婴儿。
蓓云叮嘱保姆几句,偕爱玛先返家。
爱玛说:“能睡就多睡一点,婴儿一进门,人人辛苦。”
蓓云不出声。
机灵的爱玛立刻起了疑心,“主人,你不高兴?”
“不,我太欢喜了,那孩子真可爱,证明周至佳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爱玛很兴奋,“对,老实说,开始我也觉得周先生简直无故难为自己,见过那小宝宝,才知道,他有正确目标。”
蓓云吁出长长一口气,“九个月困难时期总算度过。”
爱玛说:“那保姆真幸运,天天抱着孩子耍乐算是工作。”
“爱玛,”巫蓓云对它说,“你也跟了我这些年了。”
“不多不少,十三年整。”
“爱玛,有件事同你商量。”
那机械人已经通灵,提心吊胆说:“主人,不是要扔掉我吧?”
“刚相反、我要你跟我走。”
“什么?”
巫蓓云笑笑,“孩子已经出生,父子平安,这个家不再需要我同你。”
“什么?”
“我打算搬出去住,只带行李以及你一个。”
“什么?”
巫蓓云转过头去拍它一下,“你的机器坏了还是怎地。”
爱玛控制板上灯光不住闪亮,显示它极端困惑。
蓓云告诉它:“这个家以外还有世界,还有天地。”
“什么?”爱玛一时应付不了,只能说得出这两个字。
“小云大了,又一直嚷着要寄宿,她不是问题,我们可以走得很潇洒。”
过了许久许久,爱玛总算把一切资料消化,它问:“婴儿呢,你不爱他?”
“爱,可是也不必与他同住。”蓓云笑。
“你会错过他成长过程,”爱玛非常惋惜,“新生儿一天换一个样子,非得日日金睛火眼留神不可,否则,损失在你,他反正要长大,你在不在他身旁不是问题。”爱玛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蓓云无奈,“我已无法与他父亲同居。”
“不能看孩子面上吗?”
蓓云摇摇头,“早一个世纪,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情面了。”
爱玛叹息,“可怜的幼婴,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去你的!我好好活着,你平白诅咒我干什么,不同住就等于没母爱,谁教你的?”
爱玛又沉默许久,“周先生知道没有?”
轮到蓓云不做声,人是万物之灵,他已经猜到了。
“周先生会接受吗?”
“成年人一定得承担悲欢离合。”
“主人,你只带我一人出走?”
“是。”
“我会忠于你,终身服侍你。”
蓓云十分感动,“我一早知道你可靠。”
“主人,以后我俩就相依为命了。”
“无须夸张,我们照样可以回周家探访新生儿。”
“周先生爱吃我做的菜……”
“你教保姆做好了。”
“周先生同新生儿会寂寞吗?”
“爱玛,你为什么不担心我弱小的心灵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也难怪,你是机械人,不懂得,我要寻找我的理想。”
爱玛呆呆地看住主人。
蓓云微笑,“没有人告诉你关于理想吗?”
“有,”爱玛答,“但理想原是最最渺茫的一回事,那漂亮的男婴却是现成的享受。”
“新生儿是周至佳的理想。”
“但是夫妻的理想应该相同。”
“所以,爱玛,限期已届,我与周至佳的关系不能持续。”
“我不明白。”
“你无须明白,我欣赏你的忠诚足够。”
爱玛忍不住问:“主人,可否告诉我,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我的理想?”蓓云怔怔地,想了一想,才答,“我的理想生活是,天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来,不做什么,不负啥责任,同我爱的,以及爱我的人,一起坐着说说笑看日升日落。”
爱玛听罢,倒抽一口冷气,“太苛刻了,我还以为你的理想是名成利就,那还真的容易得多。”
蓓云低下头,“我何尝不知道追求有实质的理想比较合理。”
“可怜的主人,你那理想在今日世界不可能达到。”
“不一定。”
“别浪费你的时间。”
“机械人,别管太多闲事。”
第十章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巫蓓云正在休息,忽而听见幼儿啼哭,保姆不知给什么绊住,一时没抱起他,周至佳大概在卫生间,蓓云马上亲自出马。
她抢到育婴室,只见到婴儿张大嘴巴哭泣,双眼露出盼望神色,圆圆面孔可爱无比,蓓云忽然说:“罪过、罪过,那么小,那么小,姆妈抱,姆妈抱。”
她把他拥在怀中,泪盈于睫。
她把幼儿抱到露台看日落,不住喃喃在他耳畔讲话:“看见那太阳没有?在二O八O年,大自然景色其实不过是背景放映……太复杂?慢慢你自然懂得,”她凝视他,“自从回家来之后,你很长了点肉是不是,唉,你的面孔同你父亲一模一样。”
保姆出来了,含笑道:“主人,请把婴儿交返给我。”
蓓云颇舍不得,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双手奉还。
只听得保姆同婴儿说:“露台太凉快,我们还是回房去吧。”
婴儿躺在机械手臂里宾至如归,当然,那手臂每分钟轻轻晃动六十下,被设计成真人抱着婴儿踱步节奏一模一样,又能哼三十二首摇篮曲,功能超卓。
它带着宝宝去了,很明显已与婴儿产生了感情。
蓓云黯然坐下。
周至佳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轻轻走出来,斟两杯酒,一杯递给巫蓓云。
周至佳的身子恢复得极快,几乎可以下个月便回到大学里去,爱整洁的他立刻去理发,胡须……因内分泌的关系恐怕要隔些时候才需要修一修。
此刻他看上去简直同旧时差不多。
“蓓云,”他心情也比较好,说话有条理得多,“或许,我们该坐下来详谈了。”
“我正坐在你面前。”蓓云笑一笑。
他很快进入话题,“蓓云,首先,我很感激你在这段日子里支持我。”
“不必说这种客气话。”
“还有,我相信你要离开我了。”
蓓云点点头,“我就要自立门户。”
周至佳颔首,“我不会勉强你,你有权那么做。”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条件。”
周至佳咳嗽一声:“孩子们归我。”他狮子大开口。
巫蓓云讪笑,“孩子是我们所有财产,怎可统统归你。”
周至佳有点窘。
“小云当然由我抚养,”巫蓓云说,“就让她去寄宿吧,探访时间自由,假期任由她住哪一边。”
“婴儿呢?”周至佳最担心的是新生儿。
“你吃了那么多苦,他很应该跟着你生活,我希望可以天天来看他。”
周至佳也是个合理的人,“没问题,不过你这一走,他势必跟你生分。”
蓓云感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或者你可以继续往在这里,你知道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不,”蓓云摇头,“同屋共处,就应互相尊重,独来独往,即目中无人,我不能那样做。”
周至佳叹口气,“但公寓是你的宿舍。”
蓓云微笑,“所以我的孩子们都住在这里。”
“你对我十分大方。”
“彼此彼此。”
“我没有其它条件了,听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