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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页

 

  周至佳仍觉下不了台。

  “小云一直支持你,她想你返家。”蓓云想给他阶梯。

  这个在事业上也算独挡一面,平日老成稳重的男子忽然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最后还是至善说:“我替他收拾杂物送他回来。”

  蓓云觉得闹剧也该结束了,“我在家等你们。”

  夫妻做久了,会变得似兄弟姐妹,越发容忍。

  为了使周至佳好过些,巫蓓云决定以后对这件尴尬事一字不提。

  呵,不是轻易做得到的呢。

  小云在楼下等父亲返家。

  周至佳吃了败仗,一声不响,走进书房,关上门,好几个小时不出来,蓓云不去骚扰他,只命女儿送点心进去。

  深夜,蓓云站在露台上沉思,稍早对着那半道残缺彩虹许下的愿望总算实现了,心底却没有特别欢欣的感觉,太过实事求是了,似办公务,早已把自尊与个人利益搁一边,只为大局设想,实在委屈。

  忽然听见身边一声咳嗽。

  蓓云误会了,她脱口而出,“你?”抬头,发觉身边站着的是周至佳,并非她期待中那个年轻人。

  蓓云讪笑,自然,年轻人怎么会在她家里出现。

  她重新转过头去看夜色。

  周至佳开口了:“蓓云——”

  蓓云摆摆手,“我考虑清楚了,你的生命你的身体,自然你可以做主,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至佳忽然得到妻子赞同,惊喜之余,并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倦意,亦忽略她落寞的表情。

  “蓓云,”他大喜过望,“你终于答应了。”

  “不过有言在先,这是一件严肃艰苦的终身任务,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一定尽力承担。”

  蓓云讪笑,她明知周至佳轻估孕育孩子之苦,他一定以为做小云父亲同做小云母亲的辛劳差不多,他错了,他很快便会知道,他在这个孩子上出的力,不及妻子十分之一。

  蓓云双手抱在胸前,“祝你幸运。”

  “谢谢你。”周至佳心花怒放。

  那一整夜,蓓云都站在露台上。

  很琐碎很遥远的记忆渐渐钻进脑海归位,那个傻气的男生如何在寒夜站她宿舍楼下等了通宵,她没有睬他,然后在清晨上学时发觉他伏在驾驶盘上假寐,车子挡风玻璃上都结了薄冰,一碰像蜡似剥落,他抬起头来,双眼全是红筋,一定哭过了,看到意中人却强颜欢笑,“要不要搭顺风车?”

  这种事在结婚生子后忘了也就忘了,今夜也不是卖弄回忆的好时光,第二个孩子快要来临,她起码要背一半重担,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当年。

  但是这一刻回忆控制了巫蓓云,那时气象局尚未拥有足够科技控制天气,少年蓓云在冷空气中呵着白气,眼睛看着远处,一辆来接她的小小红色吉普车正驶过来,她要快快决定:辜负谁呢?辜负是非辜负其中一个不可了,问题是谁,这一个已经等了一宵,实在说不过去,她终于放弃了红吉普。

  那个挨通宵的男孩子是年正念博士,他在论文扉页上写:献给蓓云。

  小蓓云嗤一声笑出来,“你应当把它献给父母。”

  一天喂七八餐那样奶大,又得到优秀遗传,轻易读到博士,居然把论文奉献给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陌生女孩子。

  后来,蓓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孩子,那年轻人算得漂亮,但少了一分天真及书卷气。

  蓓云嘲弄揶揄地想:要是今日她被他看见,他应当庆幸当年她视他如脚底泥罢。

  变了,统共都变了,变得她不认得自己。

  那夜蓓云没有睡,天一亮,她又抖擞精神应付新的一天,街外人如果不知就里,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云正在用早餐,看见母亲很高兴的说:“父亲回来了。”

  第五章

  那日上午,蓓云陪同周至佳去拜访著名的梁医生。

  她非常沉默。

  梁医生严肃地对周氏伉俪说:“你们考虑清楚了?这件事如逆风上山,异常艰苦,并不允许半途而废。”

  周至佳飞快答:“我明白。”

  梁医生又说:“即使想要孩子,也有其它选择,譬如说领养。”

  蓓云看了看丈夫,他恐怕不会这样伟大。

  周至佳马上有反应,“我绝对会善待人家的孩子,但是我只想孕育自己的骨肉。”

  梁医生又一次遗憾,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确是困难之事。

  蓓云好奇,“现在还有弃婴?”

  “比人们想象中的多,若干男女一时冲动,跑到医院,要求制造爱情结晶,及至胚胎成形,他们已经改变主意,再不前来认领,”梁医生苦笑,“只得由政府抚养,直至找到养父母。”

  蓓云皱起眉头,这是法律上漏洞,要好好堵塞才是,起码要仔细审核该对男女有无资格为人父母。

  梁医生取出一份文件,“你俩可以把文件带返家中细阅,日后签字未迟。”

  周至佳继续镇静地说:“我已详细研究过细节。”

  他取出笔,动手一挥,签下字,把文件轻轻推到妻子面前,生怕蓓云反悔,蓓云不敢轻率,取过那份法律上有约束力的文字,移位到另一角,仔细地阅读起来。

  那一边周至佳与医生商谈。

  医生说:“移植手术成功后生理会起翻天覆地变化,令不少事主震惊不安,我想推介一些读物给你,有些由医生撰写,一些是当事人自传,对你应该有帮助。”

  周至挂心想事成,又恢复往日神采,他笑笑说:“如果你指腹大便便,许多男人腰间脂肪恒久厚得似怀胎十月似。”

  蓓云暗暗叹气,随即又同自己说:莫愁莫愁,这是件喜事。

  梁医生小心翼翼接过文件,“我自会与周先生安排手术时间。”

  蓓云向他道谢。

  两人离开诊所,周至佳说:“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入院。”

  蓓云看住他笑眯眯说:“本年度我假期已用罄,明年请早。”

  周至佳一怔,“那我怎么办?”

  巫蓓云笑意更浓,“像我那样办呀,一边做事,一边匀时间出来做产前检查,记得吗,当年你被大学派往联合国科技院做客座,一去三个月,我多怕你忘记有小云这个女儿,结果孑然一人还不是乖乖熬过去了?这段时期我至多拒绝外调,与你住在同一间公寓精神支持你,但要我无故告假被公司扣分,恕我不敢,别忘记,这个家的经济现由我独力负担。”

  一顿话把周至佳训得做不得声。

  他嗒然低头,蓓云所讲,句句属实。

  她拍拍丈夫背脊,“全职父亲,做来不易,你太伟大了。”

  蓓云的轻松语气不是装出来的,世上没有如同身受这回事,当事人或心如刀割或肉体受苦,至爱亲友再同情了解,也帮不到事主。

  凡事往好处想,再过十个月,蓓云便可坐享其成,抱住家中小小新成员逗乐了。

  蓓云对丈夫说:“我要更加勤力工作,因为有新的责任新的开销。”

  周至佳抬起头,本想说什么,终于什么都没说。

  蓓云知道他内心感受,她是过来人,他刚刚开始发觉,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另眼相看,他将相当寂寞地渡过这十个月。

  是夜,失眠的是周至佳。

  他在书房中自斟自饮,蓓云听见声响起身,惺松地提醒他:“要喝趁现在多喝点,怀孕期间,任何刺激品均不可入口。”

  她并非故意恫吓,她所说的,均是事实。

  周至佳却觉索然无味,他放下酒杯。

  两天后的早上,蓓云等着胡乃萱推门进来说:“周至佳回家了吧,我怎么告诉你?凡事逃不过山人法眼,真想不到他是那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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