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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页

 

  “有两个月月了,还以为没有香港邻居呢。”她很高兴,“现在好了,可以互相照顾。”

  “是的,有什幺事,尽管吩咐。”

  经过这一役,香港人真的长大起来,金劳力士与不知年白兰地固然重要,守望相助也不容忽视。

  晓敏说,“我姓顾,多多指教。”

  “幸会,顾小姐。”母女三人摆摆手。

  晓敏关上门。

  她靠在门背良久良久,才回到写字台前,握起那管放下许久的笔。

  笔一直颤抖,几天不写字就这样,太不争气,真想掷笔而起,但是晓敏也知道,这样一起,就永远坐不下来,永远写不出来。

  当然,即使是大作家从此封笔,社会也没有损失,但这是她的精神寄托,生活乐趣,趁能写的时候,不论写些什幺,都有一定的满足。

  一旦放弃,晓敏不知该找什幺新嗜好来消磨时间才好。

  她手颤颤开始写她的日讫:郭牛,一八七四年生……手抖得更加厉害。

  她连忙斟杯咖啡,喝下去,继续写,一个钟头才写满一张五百字稿纸,不敢回头看,立刻写第二张,全神贯注得几乎金星乱冒。

  晓敏努力地逐个字做,渐渐感情成为一气,笔调通顺流畅起来,越写越快,猛地抬起头来,已经太阳落山,她竟做好七张纸,晓敏吁出一口气,心情也略见畅快。

  传真机上有短短讯急。

  晓敏过去一看,喜出望外,那三行字迹潦草的中文是:别来无羔乎晓敏,念甚,请即电胡小平。

  老样子,老脾气。

  老吩咐别人向他汇报,唯我躅尊。

  附着的号码是陌生的,晓敏对照过时间,拨过去。

  他亲自接听,声线神采飞扬:“顾晓敏,”马上活泼地恶人先告状,“最近找你可真难。”

  晓敏啼笑皆非,她这个老朋友一下子就移忘过去,努力将来,真不愧是港人本色。

  “晓敏,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件事。”

  “我也有件事。”

  胡小平道:“我先说,其一,我们杂志销路暴升三倍,要充实内容,晓敏,我想你图文并茂替我介绍一下温市地产。”

  晓敏马上答:“对不起,我对这方面亳无研究。”

  “喂,令姐不是——”

  晓敏老实不容气打断他,“第二件是什幺事?”

  胡小平只得退而求其次,“请你访问赵万里,请她表态。”

  晓敏勃然大怒,这位名记者只顾自己做事业,丝毫不理别人死活,一点不替别人的处境着想,算哪一国的真英雄。

  “你弄错了,”晓敏把声音控制得很好,“范里便是范里,哪来的赵万里,没有这个人,我们认识的范里不过是名自费留学生,还有,人家最近结了婚,当起家庭主妇来。”

  胡小平十分疑惑,“当真?”

  “再真没有,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晓敏说得非常诚恳。

  “可是长得那幺象。”

  “所有美女都是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

  “不不,晓敏,这里边有跷蹊。”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与她都不来往了。”

  “晓敏,你没有什幺瞒着我吧。”

  “轮到我说话,胡小平,你压惊压得好快。”

  胡小平语塞。

  “替我问候你的未婚妻。”

  “我哪来的未婚妻,你别误会,我有什幺资格成婚,女同事为着方便出面,故自称胡小平未婚妻,她已向外间解释清楚。”

  太太太复杂了,晓敏简直应付不来。

  “你无论如何要同香港之声写一篇特槁,你有没有拍摄华侨游行的照片?最好把名单列清楚给我。”

  “我没有上街。”

  “顾晓敏,你好象不是中国人,你一颗心冷冰冰,还有,你可知道我遭遇过什幺大事?”

  “我全不知道。”

  “你别想涎着脸,假装什幺都没有发生过。”胡小平斥责她。

  晓敏仍然很平静,“我的脸,你最近见过我的脸吗,你怎幺知道我涎着脸还是板着脸还是哭丧着脸?”

  “顾晓敏,我们的距离日益辽阔。”

  晓敏完全承认,有人长大了,有人永远不会长大。

  “这样吧,有一件事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

  晓敏平静地说:“我知道,交心。”

  胡小平怒道:“算了,我们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他在盛怒中挂断电话。

  他自觉崇高的地位经出生入死博取回来,人人五体投地,偏偏不识趣的顾晓敏忤逆于他,这时他才知道,异己是多幺讨厌。他重重用枝黑笔把她名字自通讯录内剔除。

  顾晓敏一点都不觉得是损失。

  朋友有权作出要求,她有权拒绝她认为是不合理的要求;朋友有权生气,她也有权发怒;朋友与她可以绝交,她也可以当他是陌路。

  晓敏不是不高兴的。

  晚上,她们一家四个女人到一家新开的粤茶馆进膳。

  晓阳宣布她的计划,“三个月后我同妈妈回香港看看情形,妹妹,你替我照显林小阳。”

  她一切决定都有点出乎意表。

  晓阳扬扬眉毛,“我一向是煲冷醋专家。”

  顾母戚戚然,“晓敏,你姐姐要同你姐夫离婚。”

  “妈妈,”晓敏把手按在母亲手上,“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极普通极普通,别让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使你烦恼。离婚没有什幺了不起,离婚不是结束,而是新生活的开始。”

  顾母一呆,怔怔地看看二女儿,“真的?时势不一样,你们真的不在乎?”

  晓敏斩钉截铁般说,“绝不在乎。”

  她姐姐晓阳投来感激的一眼,在桌底下握一握妹妹的手。

  侍者用网网出新鲜龙虾,问客人,“白汁还是清蒸?”

  晓敏毫不犹疑地答,“清蒸。”

  隔壁一桌有人过来打招呼,那是晓阳的友人,大概也是刚刚吃完各式海鲜,信口同晓阳说:“我们今午开会,响应突破运动,把新闻用传真送上去,务求一人一信,你不是亲戚众多吗,快动手呀。”

  晓敏霍地转过头来,一个个字咬清楚,“谁在吃完白汁龙虾之后没事做,胆敢把新闻传给我阿姨我舅舅我表姐我外甥,我此刻骂上同他拼命。”

  那位友人一怔,脸色顿变。

  晓阳看着他说,“你听见了,我妹妹的意思即是我的意思。”

  那人讪讪地走开。

  晓敏轻轻放下筷子。

  晓阳对母亲说:“你看,我早说妹妹已经长大。”

  顾母感喟,“可是,仍然没有朋友。”

  姐妹俩相视而笑。可怜的母亲们水远只得在这些琐事迷宫里兜圈子,没有足够的智能与魄力走出来,也许亦根本不想走出来。

  晓阳说,“要疼母亲多一点。”

  母亲是永远吃苦的一个角色。

  这个多事之夏终于过去,树叶转为金黄,纷纷落下,晓敏为准备入学忙碌,无暇悲秋。

  一日返家,看见芳邻陈太太两手挽满杂物,她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帮忙。

  年经貌美的陈太太忙说劳驾劳驾。

  “孩子们呢?”晓敏笑问。

  “在补习班学中文。”

  晓敏点点头,帮她把杂物拎出电梯。

  “过来喝杯茶吗?”陈太太诚意邀请。

  “我正忙,改天吧。”

  谁知陈太大忽然有感触地说:“顾小姐,你是大学生,你倒说说看,我们是不是永远不会同以前一样了。”

  晓敏呆半晌,清清喉咙,轻轻地答,“你说得对,We'llneverbethesameagain。”

  她听后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凄惶神情,但很快遮掩掉,愉快地说,“那幺晚上过来吃炸鸡煺,我手艺不错。”

  “我知道,却之不恭,七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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