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
郁满堂静静出院,他左边手与腿都不方便,需要专人服侍,有时也很沮丧,会一个人关在书房发闷。
祖琪敲门,他不应。
“我自己进来了。”她推门进去。
他说:“你也关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寻欢作乐?”
她斟一小杯拔兰地给他,“太胖了,玩不动。”
“你在剥橘子?”
“不,我找到佛手,买了几只,放在盘里,闻闻清香。”她给他一只握在手中。
“难为你了。”
祖琪说:“难为什么?”
“陪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郁满堂说。
祖琪想一想答:“你不记得我性情如何?让我提醒你,我生活一向非常寂寥,只想找人谈天。”
“我们是怎样离婚?”
“误会。”祖琪无限感慨。
“什么样的误会?”
“我误会我不爱你。”
郁满堂被她弄胡涂了,“真相如何?”
“我到现在还在寻找。”
“你真是一个有趣可爱的女子。”
“不,我丑陋讨厌!”
郁满堂吃一惊,“呵,你是一个双面人。”祖琪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稍后吃饭,祖琪把他喜欢的食物都盛在碟子里放他面前,自己大快朵颐。
郁侧着头,“听你吃饭都会爱上你。”祖琪涨红脸,哈哈大笑,她已无打算节食。
现在,祖琪在证券行内拥有一小小办公室,每天去个多小时,学习公司运作情况,她很静,非必要时不说一句话,祖琪明白,要人家尊重你,你先得尊重人,同时,意见愈少愈好。
一日,办公室里来了稀客。
秘书通报:“郁太太,一位杨小姐一定要见你。”
祖琪一怔,“请她进来。”
秘书说:“那位小姐神情有点古怪,我就在门口,虚掩着门,有事你请扬声。”
大家都怕了,也学得精乖。
祖琪点点头。
那位女子进来,朝祖琪说:“还记得我吗?”
祖琪答:“你是杨绮德小姐。”
杨绮德说:“从前,我也在这里工作。”
“别说过去的事,现在你怎么样?”
她坐下来,讶异地看着祖琪,“我几乎不认得你,你变了许多,同上次见你,仿佛是两个人。”
祖琪老练地笑一笑,“且别说我,你来公司,有什么事?”
“你与郁先生和好了。”杨绮德口气十分感慨。
祖琪看着她,杨绮德神情忐忑不安,脸上毫无欢容,她是来算帐的。
果然,她说下去,“我往往听到人说,一纸婚书,不能保障什么,可是你看,要紧关头,那张证书,多么重要。”
祖琪催她:“你有什么要求,尽快提出来。”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日本。”
原来如此。
“费用由郁先生逐季汇给我。”
祖琪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她维持沉默。
“然后,公司出了事,汇款终止,我无法与他联络。”
祖琪抬起头,“你的意思怎么样?”
“公司欠我一笔遣散费。”
“说得好,我让会计部照劳工署标准乘三倍赔偿你,你应觉得满意。”
“我在这里服务已足十年,比你认识郁先生的时间长许多。”杨绮德说。
祖琪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一见他。”
祖琪一怔,“他是病人,眼睛坏了,行动不便,而且,记忆也有问题,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目前不适合见客。”
杨绮德握紧拳头,“我不是客人。”
祖琪恻然,一定要让她见到他,否则,她不会心死,以后反而多事。
祖琪决定冒险。
“那么,你跟我来吧。”
杨绮德松一口气。
在车子里,两个女子都沉默。
半晌,杨绮德又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会和好?你对他不忠,他全部知道。”
祖琪不回答。
“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切莫做第三者。”
她的语气十分酸涩。
到了郁宅,祖琪说:“为安全计,请把你手袋暂时交给我。”
这个时候,弟弟尚未放学,祖琪又少一层顾虑。
“随我进来。”
做郁满堂下属的时候,杨绮德与其它同事来过郁宅,关系进一步发展,他反而不让她来,公私分明,防范十足。
杨绮德有点辛酸。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明白到,郁氏一生只爱一个女子,那不是杨绮德。
才走近书房,已经有人扬声:“祖琪回来了?”
祖琪领着杨小姐进去,“有一个朋友来看你。”
“哪一位?”他转过身子,抬起头。
杨绮德把握机会,立刻走近说:“我是绮德。”声音微颤。
郁满堂却茫然,“谁?”
杨绮德看着他,忽然退后一步。
从前有神的双眼今天目无焦点,手术后头发还未全部长回来,但看得出已经斑白,一边身子动作不灵,有点诡异。
这是郁满堂?
他追问:“祖琪,这位小姐是——”祖琪平静地答:“杨小姐从前是公司同事。”
“呵,请坐。”
他对她仍然一点记忆也无。
祖琪看着杨绮德,目光无奈。
一点不似胜利者。
杨是个聪敏人,她轻轻说:“我已见过郁先生,我完全明白了,郁先生可能要休息,我告辞了。”
祖琪对她的表现十分佩服。
在门口,杨绮德问:“你为什么还陪着他?”
“我?”祖琪说:“如果不是他,我早已睡在街上,你说,我该不该报答他。”
“那你也还是极难得的人。”
“谢谢你赞美,杨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郁太太,你大方慷慨,我由衷祝福你。”
祖琪微笑,她竟与她攀谈起来──
“有时,要走过许多路,兜很多圈子,才会明白一些很简单的事。”
她吩咐司机送杨绮德出去。
祖琪缓缓返回屋内。
郁满堂正在听音乐。
祖琪缓缓走近他,蹲下来,把脸枕在他膝盖上,握住他的手。
“那位小姐,似有求而来,既然是旧同事,请好好打发。”
“你真的不记得她了。”
郁满堂微笑,“从前的事,一概不清楚了,一切从头开始,有你在身边照顾就好。”
祖琪不出声。
真不记得,还是故意装胡涂,不必细究。
他又说:“刘医生自美国尊合坚斯医院接来一位欧雯医生,明日再替我做详细检查,他拥有植计算机芯片入眼球技术,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两位医生明晨会来与我们会面。”
祖琪嗯一声。
郁满堂忽然问:“祖琪,你我明明彼此尊重爱护,当初为什么离婚?”
祖琪摩挲他的双手,这样答:“我不知道,我一早忘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