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尾巴非同小可,比起来,离婚真还是小事。
隽芝别转面孔,一声不响,易沛充不知首尾,亦不便插嘴,甲板上一片寂静。
船停了下来。隽芝凭栏看到翠绿色海水文静地缓缓荡漾,忽然觉得她无法承受这许多不公平现象,为着宣泄压力,她做了件极其古怪的事:穿着白色短衫短裤的她爬下水手才放下的绳梯,轻轻扑通一声,和衣跃进水中。
易沛充吃一惊,忙去看她有否危险,翠芝说:“不怕,任她去。”
浸到海水,隽芝头脑清醒了,她一下一下向外游去,然后在附近水面上载沉载浮,希望藉水的凉意洗涤心头烦恼。
隽芝长长太息。
再聪明机伶独立千倍,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大姐忠告,隽芝又重浊地呼出一口气。
忽然听得有人说:“你吓走了我的鱼。”
她转身,发觉不远之处有一只舢舨,船尾坐着一个正在垂钓的年轻人。
她不想与人搭讪,故此轻轻游开。
那人又说:“游艇上有什么恐怖?为何冒死跳水逃命?”他都看见了。
隽芝停止划水。
那年轻人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衬着黝黑结实肌肤,“上来,我有冰镇契安蒂白酒。”
隽芝挑战他,“有没有水果?”
“葡萄、蜜桃、哈蜜瓜、椰子、石榴。”
隽芝不信,游过去,攀住艇边,往里看,那小伙子没骗她,他打开手提冰箱,盖子满满都是色彩诡艳的时果。
他说:“我还有个鲑鱼及勃鲁加鱼子酱。”
隽芝诧异,“你独自出海来庆祝什么?”
他笑,“庆祝我好好活着,而且身体健康。”
隽芝被这两句话感动了,真的,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
年轻人绞起鱼杆,伸出一只手来,把隽芝拉上艇去。
隽芝混身湿透,虽不致织毫毕露,那簿簿白衫紧贴身上,也颇是一幅风景。
年轻人打量她一下,“那艇上有什么,”他再问一次:“有人向你求婚?”
他有一双会笑的眼睛,许只得廿岁出头,可见享受生活是一种天赋,与后天修养没有太大关系。
隽芝当下回答:“比你说的更糟,看到甲板上那灵孩子没有?”叨
“那年轻人笑间:“都是你的?”
“正是,逼得我逃生。”
他斟酒给她,递过去一方大毛巾。
“如果你决定不回去,我不反对。”
“你有没有一副望远镖?”
、小舢舨上应有尽有,隽芝架起小型望远镜往大船看去,只见两位姐姐同易沛充正在投入地讨论那个难题。
沛充真好,总是尽力帮人,他人的烦恼,统统与他有关。
年轻人笑笑问道:“那是孩子们的父亲?”他顺着她的意思胡扯。
“是,”隽芝脱口答:“两位女士是我们双方代表律师,现正努力谈判利益。”她信口编起故事来。
“让我想一想,孩子归他,财富归你。”
“不,”隽芝心一动,“孩子归我,余者归他。”
她放下望远镙,咬一口蜜瓜,“谢谢你盛情招待,我要回去了。”
“喂,”年轻人急道:“我们约好了私奔的!”
这样懂得嬉戏,确实难得,隽芝愁眉百结中笑出来,“下次,下次一定。”她跳下水。
“喂,记得你的诺言。”他一直嚷。
诺言,他还相信诺言,真正浪漫。
隽芝回到大船上,再转头看,已经不见了那艘舢舨。
水手说:“降雾了,最好不要下水。”
孩子们仍然欢天喜地,他们独特天赋是尽情享乐,管它打仗也好.灾难也好,只有藤条到肉才算切肤之痛。
隽芝在浴室用清水冲身,沛充在门外问:“你没事了吧?”
“你们决定如何?”
“翠芝反对,我赞成,筱芝暂时不表决。”
“翠芝具何理由?”
“一,筱芝已有三个孩子。”
“不通,”隽芝说:“每个生命都是独立的,怎么可以因他有三个哥哥而把他牺牲掉。”
“二,有了他,势必不能与祝某爽脆地断绝关系。”
“错,他们已经有三个孩子,怎么可能一刀两断,况见,撇开其他不说,多年来表现证实老祝绝对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筱芝一定得让他知道这件事。”
“三,人们会说液芝乘机要胁。”
“叫人们跳进海里去死。”
隽芝打开浴室门,发觉两个姐姐也在听她发表伟论。
隽留掠掠湿发坐下来。
“你投赞成票?”翠芝问。
隽芝点点头。
翠芝讶异,“我还以为你痛恨孩子。”
“不喜欢是一件事,承认他们有生存权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筱芝不出声。
“筱芝,最后决定权在你本身。”隽芝转向她。
翠芝说:“筷芝本来打算随孩子升学念一个课程,接着找份工作,从头开始。”
“稍后吧,她又不必为经济情况担心,到了外国,一样可以雇家务助理、保母、管家。”
“这次她落了单,谁照顾一名超龄产妇?”
隽芝答:“惨是惨一点,可是你想想,三个男人共一名婴儿都能够过活,我们也可以。”
“那只是一出戏,隽芝。”翠芝给她白眼。
“我愿意照顾被芝。”
筱芝说:“我会照顾自己,这件事,除出我们四个人,不必向旁人公开。”
“老祝总该知道吧。”
“他不重要。”一
“他是孩子的父亲,”隽芝忽然压低声音,“不是吗?”
“去你的!”液芝恼怒。
易沛充忽然开口:“筱芝说得对,男性地位卑微,我们除出努力事业,别无他方。”
翠芝说:“我累得好像被炸弹炸过,叫水手往回驶,我要好好睡它一觉。”
被芝终于除脱墨镜,这时大家才看到她双眼肿如鸽蛋,不知哭过多少次,哭了多久。
隽芝与她紧紧拥抱。
“我马上找人装修公寓.你搬来与我同住。”
“不用,我自己可以安排生活。”
隽芝称赞她。“我早怀疑那浓妆校与皮草底下是一个精灵的灵魂。”
翠芝摇头,“我不赞成,筱芝已经做够受够,她应当留些时间精力给自己。”
筱芝说:“我还有充份时间考虑。”
“隽芝,”翠芝看着小妹,“你要是舍不得.大可自己生一个。”
“我没有丈夫。”
“筱芝也没有。”
隽芝噤声。
她回到甲板上,心不在焉地与孩子玩纸牌游戏。
才两局,因出千,被孩子们演出局。
船渐渐驶向市区。
回程中隽芝杯不离手,到家中有七成醉,空肚子,特别辛苦,沛充留下照顾她。
她同沛充说:“去,我们去找老祝,把他与他新欢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沛充一本正经答:“要吃官司的。”
“我们太有修养太礼貌了,为什么要尊重他的私隐他的选择?应当打上门去泄愤。”
“舌头部大了你,休息吧。”
隽芝闭上眼睛,泪水就此汩汩而下,无法休止,哭得透不过气来,沛充过来替她擦泪。
“所有的选择均是错的。”她呢喃。
“是,是。”沛充一味安抚;
“我不但为大姐伤心,我亦为自己伤心。”
“我明白。”沛充只能那样说。
“不,你怎么会明白,你知道我母亲的事吗?我为她伤心一生。”隽芝紧闭双目。
沛充一怔,他只知道隽芝母亲早逝,她不提的事,他从来不问。
隽芝在这个时候,身子转侧,不再言语,她终于睡着了。
沛充叹一口气,他也觉得疲倦,于是过去躺在长沙发里假寐。
没想到隽芝如此重姐妹之情,如同身受这四个字,放她身上,当之无愧,女性感情之丰富,可见一斑,换了是兄弟,亲厚的至多予以若干支持.平日没有往来的更可能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