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这一切一切,都得设法向那小女婴要回来,且加上复利。
唱歌、跳舞、朗诵诗篇、讲法文、扮猫咪叫……速速娱乐阿姨。
回到公寓,翠芝的电话到了。
“此刻我与大姐在一起,她精神尚好,想跟你说话。”
“大姐,大姐,我是隽芝,辛苦吗?”
隽芝听得筱芝微弱的声音:“很痛,很冷。”
隽芝的眼泪簌簌落下,犹自强颜欢笑,“我替你买了一公斤蜜枣嵌胡桃,就叫老祝带来。”
电话里已经换了翠芝,“让她睡一会儿吧。”
“有没有替她穿够衣服?”
翠芝答非所问:“叫你来你又不来。”
“你呢,你梁家几时回来?”
“我们考虑留下来做黑市居民。”翠芝恫吓她,人一家管一家,不与你共进退了,你好自为之吧。”
不过是姐妹平常调笑语,这次却触动隽芝心事,崩口人忌崩口碗,她噤声。
“筱芝这里有大国手帮忙,不劳操心,她希望你春节前后来一趟。”
隽芝唯唯诺诺,与姐姐之间的距离也拉远了,只觉话不投机。
翠芝叫:“菲菲华华,来同阿姨问好。”明明听见两个小女孩就在附近哈哈咯咯说话,隽芝渴望她们前来轻轻问声好,但是最终没有。翠芝说:“不来算了,隽芝,明日再联络,呵,明日我带队往迪士尼乐园,要到晚上才行,别出去,等电话。”
活该隽芝侍候她们,因隽芝没有家累。
隽芝站起来大声说:“倘或我是个男子,也出去闯一番事业...”
她没有把口号叫下去,女子何尝不可创业,况且,她觉得姐姐们情愿她是妹妹。
晚间易沛充来访。
她向易沛充询问:“我记得你好似有一套旧版碧血剑。”
易沛充即时紧张起来,“为什么问?”即是有了。
隽芝笑出来,他真是一个君子人,换了是她,才不会泄漏玄机,
“筱芝想看。”册
“我那套是射雕。”易沛充心惊肉跳。
“更好,借出来如何?”
“借?”他像是没听懂这个字。
“割一割爱,男子汉大丈夫,一切都是身外物。”
易沛充满头大汗,终于想到折冲办法,“我影印一套赠予筱芝,不用还了。”
“会不会触犯版权?”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沛充,多印一套,我也要,明日傍晚交货。”
易沛充如蒙大赦,“好好好。”
“沛充,为什么对我好?”.
易沛充答:“因为你是我女朋友,我打算娶你为妻,你将为我捱生育之苦,老老实实,无论我怎样迁就你,善待你,你都是吃亏那个,你永远不会有得赚,所以能对你好,一定要对你好。”1
隽芝眼睛都红了。
“我感动了你?隽芝,我们还等什么?”
隽芝忍不住,一连试探一边与他讨价还价:“我们或者可以先试试共同生活。”
“同居?不行。”沛充拂袖而起,“我最瞧不起这种关系,那是六十年代年轻男女所犯的至大错误。”
“但至少我们可以了解会不会适应对方。”
“有诚意一定可以选就适应,我同你又不是妖魔鬼怪,猪八戒蜘蛛精,对方的优点与缺点早已了如指掌,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姘居男子,免谈!”他愤怒地拒绝。
各人有一条筋不对版,隽芝现在明白了。
“结了婚一样会得离婚。”隽芝提醒他。
“世事难以逆料,但至少开头我愿意娶你为妻。”
“我以为男人喜欢同居。”
易沛充不禁笑了,“你说的是何种男人?”
“大概不是你,你是好人。”
“不,我只是一个合理的普通人,愿意负一般责任,不欲占女姓便宜,切勿高估我的智慧能力,只怕将来你会失望。”
已经够理想了,隽芝叹息一声,“不同居?”
“绝不。”斩钉截铁。
“沛充,我觉得寂寞,回到此家,甚觉虚空,我希望会试家庭生活,一掀铃,伴侣笑脸迎出呼唤我,做一碗炸菜肉丝汤面给我吃.听我细诉一日之委屈或乐事。”
“结婚。”语气坚决。
“你会煮食?”
“菜肉云吞、上海炒年糕、花素饺、小龙馒头,全是我拿手好戏,曾经名师学艺。”
“你从来没做给我吃过!”
“你又不是我妻我女,这种技艺,我才不向外人显露。”
隽芝见他一本正经,正气凛然,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不禁有点好笑,却也佩服他的贞洁。
沛充劝她,“不要再和五纲伦常斗了。”
千年习俗频经试练,未曾淘汰,总有它的存在价值吧。
“考虑考虑,隽芝,我随时候教。”
一个不肯不结婚的男朋友。
隽芝想她大概是幸运得不能再幸运的一个女子。
一百回有一百回她都听得女性呻诉男子不肯结婚,甚至丑恶得对女方嗤之以鼻,“我知道,你不过想我同你结婚!”
世界真的变了。
古老当时兴,结婚浪潮又打回头,妇女们疯狂盼望有自己的孩子,新女性又得再度适应社会新风气。
隽芝终于还是询众要求,代编辑部去选购结婚礼物送洪霓伉俪。
她同莫若签通话:“我在拉利克水晶。”
“挑了什么?”
“贵得买不起了,不知我们的预算如何,看情形只能负担一只香水瓶子。”
“一盏吊灯总还可以吧?”
隽芝马上报上价钱。
老莫也吸口气,“比前年贵了三倍。”差些动了胎气。
真是的,薪水与稿费却只能百分之十百分之廿那样蜗牛似慢慢爬上去。
“隽芝,降低水准,去百货公司看捷克水晶。”
也只得如此,不能开源.就得节流,生活质素渐渐粗糙。
“一会儿陪我去复诊如何?”
“得令。”
退而求其次,隽芝还是达成了她的任务,同样的预算,她责然买到三只酒瓶一只花瓶一只果盘,一般晶光灿烂,日常使用颇为不赖。
店员给她打了八折,隽芝坐下抽一支香咽,这里边有个教训,是什么?会不会是退步想,海阔天空?
都是这样渐渐妥协的吧,少年人都寻求诗人渥斯缓夫口中草原的光辉,花朵的荣耀,终究,不过设法在余烬中找到力量。
太多愁善感了,又没有能力将这些思流化为文字去感动读者,多么失败。
会合了莫若茜,陪同她到诊所,服侍她在床上躺下。
隽芝看到她的胎儿不住移动,活泼之极,不禁伸手去按,那分明是一只小脚,正在踢、发觉有人与他玩,便缩到另一角落,隽芝的手不放松,紧跟着去抓,小脚又避到另一边,隽芝乐得哈哈大笑,索性两只巨灵掌齐齐按上老莫的肚皮,“看你往哪里逃!”
莫若茜也忍不住笑,“可遇到克星了。”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铁青着面孔,“你们在干什么!”
隽芝连忙缩手。
看护教训她们:“不能乱用力骚扰腹中胎儿,太过分了。”
隽芝也深觉鲁莽,“老莫,对不起。”
“没关系,他是个顽童,他吃得消。”
看护瞪着眼,“等生下来再玩可不可以?”
隽芝唯唯诺诺退出。
耳边犹传来看护的意见:“你朋友那么喜欢孩子,叫她自己生几个,天天有得玩。”
隽芝在候诊室等,咀角犹自挂着笑意。
生活重复烦苦沉闷,上一次畅心乐意大笑,已不复记忆在何年何月何时,总之没有刚才那么欢畅,真没想到同一个未生儿都可以玩得那么起劲,大概也只有唐隽芝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