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返回公寓。
爱玛十分知趣,它并没问主人通宵不归,身在何处。
石丙杰并不倦,在这种要紧关头,时间空间都似停顿,不眠不休,只属等闲。
他淋一个浴,换上干净衣裳,打算出门。
认谁知爱玛进来说:“你要找的人已经上门来了。”
许弄潮坐在客厅里,给他一个淡淡笑容。
石丙杰一看就知道她的姿势不对:她左边身躯僵硬。
“你怎么了?”
弄潮轻轻答:“我已经不能控制左边手臂。”
石丙杰蹲下替她检查,何止左臂,可以说整个左半身都已失灵,他颓然,“对不起,弄潮,我没有做好手术。
“看样子我非接受原医生的建议不可。”弄潮很平静。
石丙杰颔首。
“他们决定明天邮发,没有问题吧。”
“孔老已经同你说过?”
弄潮微微笑,“他带我去看过那具最合用的躯壳。”
石丙杰无言。
弄潮第一次体会到科学家冷漠的一面,她接获孔令杰找她的讯息,立刻赶往医院,孔教授一见她状况,只说:“你时日无多,”便命她坐上轮椅,加速她行动。
看护把她带到地库,几近零度的气温立刻告诉她那是什么所在。
孔令杰的表情一直没有异样。
他命人移出躯体,“你看,天无绝人之路,正是你需要的。”
他丝毫没有理会弄潮震惊、意外的反应。
弄潮一看到那张面孔,便退后,掩注觜,这不是游曼曼?发生了什么,上次见她,她还是活色生香的一个可人儿,横行霸道,正设法为难她身边所有的人。”
半晌,弄潮才颤抖地伸出手去,触摸她冰冷的双颊。
孔令杰却说:“你要客观,许弄潮,只回答我,它合不合你用。”
许弄潮抬起头,不能确实。
不,她不愿意用这具身体,她不喜欢这个人。
“弄潮,这不是持偏见的时候,你时日有限,选择无多,我劝你尽量客观。”
弄潮不语。
“小姐,你与它至少同种同族同龄,还犹疑什么?”
这样冷血,这样公事公办。
孔令杰似知道她反感,便叹气田:“这不是讲感情的时候。”
是,他说得对,但,“那是我的下半生。”弄潮鼓起勇气说。
“所以你更要作出明智的选择,难道你情愿意做一个身高一八0公分的金发女子?”
“我需要思考。”
“我了解,”但是他随即专制地说:“我们后天出发。”
许弄潮啼笑皆非地离开了医院。
一夜无寐,天蒙亮就来找石丙杰。
这件事对她来说,十分荒诞,不可思议,但对医生来讲,却最简单不过,又合情合理。
弄潮无奈,“爱玛,请过来,让我借助你的智慧,听取你宝贵的意见。”
爱玛的溜溜转过来,咳嗽一声,“首先,我想说,我也不喜欢我的身躯。”
弄潮笑,石丙杰也笑。
“可是我性能良好,笨拙外型并无妨碍我优秀功能。”
石丙杰鼓掌。
“日常生活中,我唯一的牺性,不过是少照镜子,许小姐,这一点,我们不难做到,是不是?”
弄潮笑,“怕只怕承继了那具躯壳之后,不舍得不照镜子。”
爱玛至此温和地摊摊手,“那就更无后顾之优了,我肯定你会好好利用那具身躯,使人对它改观。”
“可是从此我将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生活,我辛苦读回来的文凭,我在工学院的年资,将全部作废,许弄潮从此消失,我能适应吗?”
爱玛答:“这也许是再世为人的代价,不过相信我,许弄潮不会消失,至少我会记得你。”
“你怎么一样,爱玛,你是神仙中人,世俗又另有看法。”
石丙杰站起来。
爱玛问:“石医生你往何处?”它知道许弄潮有要紧话说。
石丙杰无可奈何地笑,“我去洗一洗我的俗手。”
他走开以后,爱玛抱怨,“许小姐,石医生不是那样的人。”
弄潮不语。
爱玛又试探地说:“再说,原医生对你好感得紧。”
“他嘛,”弄潮微笑,“他真象我大哥一样。”
爱玛一喜,颇有城府的它且不动声色“你决定了吧。”
“我其实毫无选择。”
爱玛感喟,“不知道是谁说的:命运早选择了我们。”
爱玛,你不应是机械人。”
“许小姐,命运如此选择我。”
石丙杰出来问:“你们获得裁决没有?”
“我已准备出发。”
“好极了。”
爱玛说:“许小姐,我等你回来。”
三位医生伴着弄潮与曼曼赴曼勒医院。
整辆飞机只有他们五个乘客,这次飞行赞助人是游胤馨。
他前来送行,没有讲话,与医生们逐一握手,然后注视轮椅上的许弄潮良久。
然后静静离去,一个问题也没有。
大家都觉得游胤馨不可多得。
弄潮轻轻说:“有那样一个父亲,大树可遮荫。”
孔令杰马上回答:“他不会介意你叫他一声爸爸。”
石丙杰不出声,他仿佛听到小小的曼曼叫父亲,一身粉红色的小裙子,挪动胖胖小腿,往父亲怀中扑去,爸爸,爸爸,模样似安琪儿。
然而很快她就长大,很快她也忘了那一幕,她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越走越远,终于迷失路途,她没有回头。
石两杰闭上双目。
抵达曼勒医院,弄潮就被送进病房。
原医生的指引再简单没有:“你必须休息。”
自然有人帮助她注射。
弄潮在失去知觉刹那低声问:“我会否醒来?”
孔令杰向她保证。“这个你才不用担心,你不如想,醒来之后到什么地方去购置新装。”
“也不是每个女性都这么无聊……”
原医生抬起头,“好得很,她的脑部活动已经完全静止。”
“你是说完全静止?”孔令杰有点意外。
“是,一个梦都没有。”
“那真是一项成就,我讨厌梦境,一不能实现,二令人疲累,看来曼勒要把妙方转接我。”
石丙杰看师傅一眼,最近他的情绪颇为不稳。
原君却苦笑答:“老孔,你的烦脑还不如我,我怕做梦,却又盼望寻着好梦,情况比你尴尬。”
石丙杰问“弄潮会在这里睡到几时?”他这个人似比两位前辈现实。
“啊,待她醒来,她已是另外一个人。”
孔令杰问:“见时做移交手术?”
“明天。”
“让我们去喝一杯。”
“两位,”石丙杰陪笑,“我们可需要保持冷静?”
原君转过头来,双目炯炯,“小子,你不是怕曼勒医院会有所差错吧?”
石丙杰并不畏俱,他轻轻答:“麦哲伦号可是一个好的例子,世上并没有万无一失之事,狮子博兔,必用全力。”
孔令杰发愣,“说得好,老原,让我们作充分休息吧。”
石丙杰见他们从善如流,放心离去。
孔令杰对老友说:“这里头事关他先后两个女友,不能怪他郑重其事。”
原君叹气,“丙杰真是幸运儿。”
孔令杰看老友一眼,“你何用羡慕他?你与他志趣不同,他享爱恋爱,你享爱失恋,各适其适,与人无尤。”
原君苦笑,“他父母是我恩师,他是我晚辈,我好同他争
一个女孩子?你简直陷我于不义。”
孔令杰笑:“由此可知,在你心目中,义气更为重要,求仁得仁,那就不要怨天尤人。”
原君承认事实,“那是我性格悲剧。”
“你那样享受,就不是悲哀了。”孔令杰拍拍他肩膀。
“你隐射我有自虐症?”
“已经病入膏亡。”
石丙杰没听到孔令杰调侃原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