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打开了门,瞪他一眼,“什么事?”
  “要紧事。”竟成用手帕擦着汗。
  “你有什么要紧事。”
  “真有的,不骗你。”
  振川比什么时候都讨厌这位老同学,不用问,都知道,完全是因为柏如瑛的缘故。
  振川略党内疚。
  认识柏小姐才十来天,与孙竟成是大半生的老友,厚此薄彼,实在说不过去,算了,听听这人有什么话要说也好。
  “什么事?说吧。”
  孙竟成斟出老酒,边喝边喘息,像是有一只吊睛白额虎在门外等他。
  “振川,我要结婚了。”
  振川“哎呀”一声。
  “结婚,”他拉住孙竟成,“同谁?”
  这样的人居然也有点忸怩,“同一位你不认识的小姐。”
  “不是柏如瑛?”
  “当然不是她。”
  振川松一口气,这就好了,他俩关系正式告一段落。
  “可是,振川,我怕。”
  振川没好气,“怕新娘子吃了你可是?”
  孙竟成鬼鬼祟祟地说:“怕柏如瑛难为我,妒忌的女人往往迷失本性,状若癫痫,她会不会对我不利?”
  振川受不了他,答道:“会,你还记得霍小玉的故事吗?在你洞房花烛夜,她会取你的狗命。”
  孙某脸色大变,“振川,别开玩笑。”
  “竟成,你同人家分手有多久,这么快就宣布结婚,叫人家颜面何存?”
  “这我也知道。”
  “明知故犯。”
  “所以来求你,振川。”
  “这与我何关?”
  “你好人做到底,振川,你替我把帖子交给她。”
  孙竟成自怀中取出两张喜帖,放在书桌上。
  振川不出声,如瑛要是知道了,不知伤心到什么地步。
  竟成委屈地说:“我总不能为柏如瑛做和尚呀。”
  振川心一动,问他:“你认识这位小姐多久?”
  竟成一时没有防范,脱口而出,“也有三个月了。”
  被振川猜中,“你故意找借口撤掉柏如瑛。”
  “借口,”竟成反问,“难道我所说的,不是真的?”
  振川讽刺他:“真,当然真,在一百年前,你的举证足以使她被判活活烧死。”
  孙竟成沉默很久很久,“柏如瑛性格太过刚强,不适合我。”他终于说出老实话,“人是有权变心的。你不原谅我?振川。”
  “你何须人原宥,竟成。”
  “我的新娘像只依人小鸟,你会喜欢她的。”
  不会,振川想,永远不会,因为她令如瑛伤心。
  “你可相信缘分?我与柏如瑛,到此为止,请你劝她不要为难我。”
  “我不认为她会。”
  “振川……”竟成嚅嚅,“也许,她会下蛊?”
  振川一口茶直喷出来,咳嗽不已。
  竟成在一旁:“你不要以为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振川拼命摇头,“她即使懂得这门深奥的学问,也不会花时间精力拿你作试验。”
  竟成一呆,“你保证?”
  “我代表柏如瑛保证。”
  竟成不是笨人,静下来,看到一向明哲保身的振川如此慷慨激昂,便下棋将军:“你喜欢她,是不是?”
  振川答:“是。”
  “那多好,”竟成也不是省油灯,“骂完我,你可以谢我成全你。”
  “我与如瑛之间的友谊,不是你这颗肮脏的脑袋可以了解的。”
  “啊,圣洁而没有私心的振川,我就把柏如瑛交给你了。”
  孙竟成戏剧化地,再三向振川鞠躬而去。
  自然,那天晚上,振川并没有吃三碗饭,他一碗也吃不下。
  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给柏如瑛,叫她等他,他去接她。
  如瑛双目红肿。
  她已经知道了。
  振川轻轻把帖子交在她手中。
  她没有将之扔在一角,相反地,掀开来,仔仔细细地读,就像手上拿着一本畅销书。
  十五分钟后,振川觉得她应当背熟每一个细节。
  如瑛抬起头来说:“我打算去教堂观礼,但喜酒那晚,我们家有事。”
  “我陪你去。”
  “不用,我可以处理。”
  “我也收到帖子。”
  如瑛低下头。
  振川说:“应该有一种药吃,服了之后三天内感情的创伤自动愈合,忘记一切。”
  如瑛苦苦地微笑,不发一言。
  振川温柔地问:“这一次,又是你的第六感?”
  如瑛点点头,“新娘子小巧玲珑,将穿象牙白丝礼服,有两个伴娘,她们一个穿紫衣,一个穿珠灰。”
  振川见她预言得那么确凿,问道:“你做了梦?”
  “不,我清楚地看见。”
  振川没有怀疑如瑛的感应能力。
  如瑛低落地说下去:“新娘子还戴着三串御木本珍珠,是孙家家长送的。”
  振川沉默。
  何等痛苦,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谁要这样的超人能力。
  振川异想天开地说:“如瑛,尝试把电路关闭。”
  如瑛别转了头,没有回答。
  振川又说:“如瑛,你我的生命是极短的一段日子,一定要快快活活尽情享受,别辜负了它。”
  如瑛转过头来,“谢谢你,振川。”
  “我今晚见你。”
  如瑛脱口而来,“今晚你没有空。”
  振川一怔,“今晚我并无约会。”
  “有人会来约你。”
  振川微笑,“我想不出有谁比你更为重要。”
  如瑛有点不好意思,再转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振川把如瑛送到公司分手。
  回到办公室,精灵的球球趁老板未到,正在与淘伴说私人电话。
  振川只听到最后一句:“……要是我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就好了。”球球的声音相当的幽怨。
  振川有感而发冲口而出,“千万别知道,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千万别去理会别人心底想什么。”
  球球吓一跳,连忙挂上电话。
  振川意犹未足,补上一句:“徒然增加痛苦。”
  球球替他挂好外套,悄悄同他说:“王先生找你找得十分火急。”
  振川也不由得降低声音:“王约瑟?”
  球球点点头,“叫你打到亚细亚去。”
  “太是非了,他再找我,你说我不在。”
  球球面有难色。
  振川问:“怎么了?”
  “老板,我的想法不知道对不对,王先生在位的时候,对我们不错。”
  一言提醒振川。
  真的,行事别太绝了才好。
  没想到要劳驾球球来提醒他。
  电话又来了。
  振川立刻说:“今晚七点,我到王宅去拜访他,现在我出去了。”
  球球点点头,把讯息传给老王。
  老王很明白振川的处境,爽快地答允。
  振川却很内疚。青年人涉世未深,最爱说“只要把事情做好,问心无愧,什么都不用怕”这类话,忠于自己谈何容易,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不由你不藏头露尾。
  又给如瑛猜中了。
  他今晚确实有约。
  振川不禁略为同情孙竟成,真的,对花样那么多的人来说,娶如瑛为妻,好比小学生同校长生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时不时来几句预测,却又不幸言中,确使竟成既惧又怕,聪明的女子已是不受欢迎的女人,更何况是有爱克斯光视线的女子。
  振川深深叹息。
  中午,如瑛带了三文治过来同他分享。
  振川注意到她吃得很少。
  如瑛说:“自从那次车子失事之后,很少觉得肚子饿,有时候一整天,吃一个苹果已经足够。”
  振川吓一跳,谁娶这种老婆敢情好,马儿不用吃草,马儿又会跑。
  “那岂不是成了神话中的神仙了。”
  如瑛笑,“大概是心情不好影响,哪里这么容易得道。”
  “如瑛,假使你不介意,我真想听听你那次车祸的真相。”
  “很简单,就是车子失去控制撞向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