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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页

 

  “我不知道,中学毕业再算吧。”

  蔷色说:“美国已有两千多间学校取销暑假制度,节省时间兼尽量利用校舍,我们不知几时效法,漫长暑假多讨厌,浪费生命!”

  品德提听了黯然,他知道她不是他的对象,这个女孩怎么会甘心耽在小镇里守住一间餐馆。

  姐姐自来相看。

  他嚅嚅答:“可是暑假用来休养生息……”

  “是吗,”蔷色大惑不解,“读书很辛苦吗,你我为功课伤了元气吗?”

  吕德提不知道如何回答。

  即使如此,他还是约她到镇上看电影,每次都请她吃一客覆盘子冰淇淋。

  品德提轻轻说:“将来,很久之后,你会不会记得在戏院里看戏的情境?”

  蔷色诧异,“当然,我记性一向甚佳。”

  翌年暑假,她被继母叫了回家。

  九月开学之后,一连三个月都没在图书馆见到品德提。

  她挂住他,到唐人餐馆去找他。

  见店门大开,还在营业,不禁欢喜。

  可是掌柜另有其人,不是他那个小姐姐。

  那位陌生太太说:“吕宋举家搬到伦敦去了,你不知道吗,这店顶了给我们,现在做粤菜。”

  哎,他没有告别。

  就这样消失在人群中。

  这叫蔷色恍然若失。

  本来她想把暑假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呵是,那个暑假。

  “蔷色,我需要你陪着我,回来如何?”

  “遵命。”

  那是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的,又不是苦差,即使是,也得咬紧牙关上。

  家里又装修过了。

  她的房间仍在那里,两年来都没动过,单人床显得非常小,可是躺上去宾至如归。

  佣人见到她喜极而泣。

  夏天,即使有空气调节还是觉得热,蔷色穿着短裤背心倒处跑。

  感觉特别自由,因为继父并不与她们同住。

  是,没有人说正式结婚的夫妇不能分居。

  陈绮罗笑说:“蓬头垢面打呵欠口欠佳之时就无所谓见面破坏印象你说可是。”

  但夫妻不是要坦诚相见吗?

  “你倒试试看,那些不信邪的人婚姻全部泡汤。”

  “应该分开住吗?”

  当然。

  去看过利君的住所,便知道省不得,绝对省不得,绝对不能同住。

  他的家没有间隔,全部打通,一张乒乓球桌上摆着书本笔记计算机报纸杂志资料等物。

  四壁全是参考书,一块大黑板,上面写满功课。

  床放在不显眼地方,只知一张长沙发,卫生间倒是设备先进,光洁明亮。

  开放式厨房用具应有尽有,煮起汤米,近二十平方呎大的空间香气溢然。

  全屋并无一件女性用品。

  绮罗连一盒胭脂也不留下。

  完全各归各。

  蔷色只不过略坐一会儿,已有学生陆续上来。

  “教授不在?”

  “不要紧,我们会得招呼自己。”

  可是目光被蔷色钩住,再也脱不了钩。

  绮罗笑,“这地方是临时教室。”

  蔷色问:“这些学生都念几年级?”

  “都在做博士论文了。”

  其中一人咳嗽一声,搭腔道:“师母这位是小师妹吧。”

  绮罗答:“你们全是大师兄,要多多照顾她。”

  可是说完话就把蔷色带走。

  “都廿五六七岁了,仍然靠家里,博士生全体迟发育迟成熟,不是好对象。”

  蔷色骇笑。

  片刻问:“教授人呢?”

  “我不知道,我没问。”

  “可以不理他行踪吗?”

  “蔷色,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彼此侦查,实在浪费时间。”

  蔷色十分兴奋,“将来我一定要向你学习。”

  “你功课进展如何?”

  “美国有大学收我。”

  “哪几家?”

  “我不想计较校名,只要有奖学金即可。”

  “学费我全替你准备好了。”

  “不,我会自己想办法。”

  “私校比较矜贵,不如申请史蔑夫或布朗。”

  “不。”

  “一直以来,听得至多的是这个不字。”

  蔷色情急,泪盈于睫,急急低头。

  晚上,到工人间与老佣人聊天。

  佣人请她喝沙示汽水。

  一只小小飞蛾闯进来停在日光灯旁边。

  蔷色看半晌,欲挥手赶。

  被老佣人阻止,“随它去,它不碍事。”

  蔷色过一会儿问:“传说,飞蛾是一个什么人的灵魂?”

  “嗯。”

  蔷色凝视那只灰棕色小小昆虫。

  你是谁。

  为何来探望我们。

  你是父亲吗。

  你还认得路。

  她呆呆地看着飞蛾良久。

  老佣人点着一枝烟,吸一口,缓缓喷出:“我今秋便告老还乡了。”

  蔷色一惊,“什么?”

  “六十五了,该退休了。”她直笑。

  “不,不让你走!”

  真是好人,一点也不势利,从来没怂恿过主人说“又不是亲生何必如此劳心劳力”,待蔷色一直不亢不卑。

  如今竟也要走了。

  工人间小小收音机里恰巧播放着粤曲,一把苍老的声音唱:“一叶经舟去,人隔万重山——”

  蔷色忽然张大了嘴,大声号哭起来。

  老佣人吓一跳,按熄了烟头,前来安慰蔷色。

  她那双劳工手的指节已经弯曲,指甲厚且灰,岁月如流,出来做工人时几乎是最后一批志愿者,熬到每年有法定假期,真不容易。

  “东家给我恨丰厚的退休金。”

  她是第一代经济独立女性。

  “想想还是有工作好,一班姐妹都能得到东家善待,反而是期望伴侣儿孙施舍的那撮人,终于失望了。”

  她为蔷色抹干眼泪。

  蔷色静静听着。

  “陈小姐真是好人。”

  蔷色点点头。

  “可惜——”

  蔷色抬起头来。

  “我磨了新鲜豆浆,给你喝一口。”

  蔷色追问:“可惜什么?”

  老佣人笑,“陈小姐净喜吃外国食品,她爱喝牛奶,不喜豆浆。”

  “我来帮你推销。”

  可惜什么,老人看到什么?

  深夜,绮罗返来,见蔷色站露台上,便说:“来,聊聊天。”

  蔷色笑着回过头来。

  衬着露台外一天一地的灯色,蔷色的脸到深夜仍然晶莹如新。

  绮罗喝声采,“你真漂亮。”

  “我?”蔷色不置信,“也许,在一个母亲眼中,女儿永远最完美。”

  绮罗脱下鞋子。

  “我帮你按摸。”

  绮罗把脚搁在蔷色膝上,蔷色替她揉捏。

  “看,”绮罗感慨地说:“终于什么都有了。”

  蔷色静静听她说话。

  “小时候生活多清贫,我现在是巴不得可以穿过时光隧道,回到过去,好好照顾那个小孤女。”

  蔷色微笑,“这真是名副其实自己照顾自己。”

  “可惜已不能够,时光逝去,永不回头。”

  “你现在照顾我也是一样。”

  “是呀,总算偿了心愿。”

  蔷色看着天空,都市的夜空被霓虹灯照耀得一片橘红色,看不到星宿。

  蔷色忽然想回到约克郡去,站操场上,一抬头,可以看到一天星光灿烂。

  “读完书,出来帮我做生意。”

  自始至终,蔷色不知道继母做的是何种生意。

  “我做出入口,转手赚钱,将来我会教你。”

  老佣人斟茶出来。

  “以后不再会有这种事了,只有老派家务助理才会如此尽忠职守,新的一代工人到了时间关上门,外头天塌下来也不理。”绮罗惆怅。

  蔷色笑,“我会替你倒茶。”

  “届时到什么地方去找你这个人。”

  “我一定在家。”

  “那些追求者会放过你吗?”

  “谁会喜欢我。”

  “这就不对了,为什么不喜欢你?”

  蔷色微微笑。

  绮罗叹口气,“也难怪你,我的自信心也在很后期才培养起来,这就得多谢你父亲了,他事事赞美我、信任我,把一个家交在我手中,使我坚强起来。”

  这是真的。

  “少年时真是一点自尊自信也无,在老人家寄住,可是不准我叫外婆,“婆婆婆,把我叫老了”,只能低着头听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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