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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杨光仍在工作。

  “你一天做多少钟头?”勤勤问。

  “无休止。”

  “这样喜欢画?”

  “是。”

  勤勤叹口气,看看时间,已近黄昏。

  勤勤有点内疚,找到了张怀德。

  “勤勤,事情已经过去,你可以出来,我们有话要同你说。”

  “我知道,我也有话要说。”

  “首先,我要多谢你给我的启示。”

  勤勤苦笑。

  “我们明天上午十时在办公室见。”

  “檀先生的精神可好?”勤勤忍不住问。

  “可以支侍。”

  “你呢?”

  “我?勤勤,实不相瞒,我似解脱了多年来的枷锁。”

  “啊,这么严重,那此刻你真的无比轻松了。”

  “我现在预备出外饱餐一顿,好好睡它一觉,明天见。”

  她挂上电话。

  杨光听到对话,顺口问:“不是檀氏画廊有事吧?”

  “与你无关。”

  “要小心行事啊,否则你这只燕子就得飞回寻常百姓家。”

  勤勤笑吟吟地说:“杨光,我就是爱你这张狗嘴。”

  她起身回家。

  寻常就寻常吧。

  珉表姐与霞表妹在家等她。

  珉珉一见她便迎上来,“勤勤,谢谢你,记者来过了。”

  勤勤这才想起来,“呵,访问做得理想吗,照片拍得可好?”

  珉珉答:“国际水准真是一流,他们给我一页半篇幅。”

  “那已经算是很理想了。”勤勤现在可算经验丰富。

  “我知道,他们的跨页广告费是八万美金一期。”

  勤勤拍拍她肩膀坐下。

  以后想帮也帮不了。

  权势真是美妙的一件事,一句话下去,水到渠成。

  檀氏原本打算赋她这个权力,是她不识抬举,自动弃权。

  往者已矣,一切从头开始,勤勤并不介意再看表姐冷面孔。

  文太太出来问:“怎么都干坐着,小时候你们顶爱下棋。”

  文太太把棋子取出来。

  勤勤颇有下象棋的天分,幼时常与她父亲对弈。

  下了五分钟她便炮九平七,待红方走了兵五进一,以便反立中炮,积极争先。

  珉珉连忙平炮求兑,明明有机会取胜,但不知恁地,在勤勤面前,她心已经怯了,不敢下杀着。

  这是失去自信的表现,勤勤立刻注意到了,甚为不忍。

  世人的心理竟这么懦怯,碰到一点点挫折,见人有一点点成就,立刻拜倒跟前,世人又如此可恶,见人有些微不得意之处,略为狼狈,便凑热闹也要来踩一脚。

  从这局棋中,勤勤进一步洞悉了世情。

  她的心灵忽然亮了起来空了起来,胜了一局之后便收手不玩。

  珉珉赞叹说:“你看你多能干。”

  最令勤勤难过的是,珉珉还是真心的,绝不虚伪。

  她正容说:“你错了,我也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珉珉一怔,并没听懂。

  文太太又鼓励她们亲热,“不出去喝杯茶逛逛街?”

  勤勤摇摇头,目光落在日历上,扰攘间已经八月份了。

  竟这样就过了一个夏天。

  这几个月来她未曾为生活上任何事操过心,天天抽丝剥茧,钻研檀氏的秘密,待洞悉一切的时候,季节已经偷换。

  勤勤吃惊了,呆呆地看着月份牌。

  珉珉与妹妹向她告辞。

  一走到楼下,两姐妹便说起勤勤来,“怪极了,面色变幻无常,一时阴云密布,一时曙光显露,令人摸不着头脑,看样子,心理负担不轻。”

  “然而,她快乐吗?”

  “不快乐,谁干,她当然有她的乐趣。”珉珉羡慕地说。

  “下次问问勤勤。”

  这样子的问题,连勤勤都没有答案。

  最快活的应当是杨光,事不关心,永不劳心,只管作画。

  勤勤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倘若我们失去目前的安定生活,你会怪我吗?”

  文太太听了这话,眼睛发红。

  “妈妈,你不舍得?”勤勤有点急。

  文太太转过头来,“不舍得什么?只是这句话,你父亲也曾说过,你那口吻,活脱似他。”

  勤勤微笑,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她父亲把整副家当,包括一爿纱厂,在短短十年间散清。

  文太太说:“我才不怕,只要你们喜欢。我这生人,能够看到你父高兴,以及看到你愉快,已经达到目的。”

  勤勤提醒母亲,“但也许,表姐她们就不与咱们来往了。”

  文太太笑吟吟地说:“来,有来的做法,不来,也有不来的做法。”

  勤勤意外,“我以为你很享受同她们往来。”

  “我的确享受,但她们不来侍候,我亦不觉空虚。”

  勤勤明白了,这叫做随遇而安,是生活最高境界。

  “妈妈,我爱你。”她抱着母亲摇两摇。

  那天晚上,勤勤再也没有做梦,再也没有见到那美妇人。

  不是不惆怅的。

  她在家中自己的小小旧床上睡到九点,闹钟叫起来,她探手过去,熟悉放肆地,碰一记拍下去。

  勤勤唏嘘地想,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唉,南柯一梦。

  她起床妆身,穿上日常便衣,套上球鞋,恢复自我。

  来接她的司机差点儿不认得她,勤勤坐上大房车。

  以后又要挤在地铁中,但,选择的是自由,不要紧。

  她喃喃自语,这个故事,叫勤勤奇遇记。

  车子到达檀氏画廊,她下车仰头看一看整座大厦,才进大堂按电梯上会议室。

  勤勤准时抵达,但是檀中恕与张怀德已经在等她。

  勤勤坐到她惯坐的位子上去。

  今天好像就他们三个人开会。

  檀中恕西装襟上别着小小一方黑纱,精神不大好,但眉宇间却比从前开朗。

  张怀德说:“我先讲。”

  勤勤扬起一道眉,奇怪,她怎么也有话要讲,而且,要在会议室讲,倒真要侧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她说:“这是我的辞职信。”

  不但勤勤跳起来,连檀中恕都耸然动容,室内鸦雀无声。

  他们俩瞪着张怀德。她辞职?不可能,这些年来,张怀德已经成为檀氏画廊的一件不动产,没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着桌面上那只耀眼的白信封,又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苦涩地说:“怀德,不要开玩笑。”把信推过去。

  “我从来没学会过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边推。

  “怀德,这是何苦呢。”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给你假期,半年、一年,随便你说,公司出费用。”

  “我还是想你批我辞职。”

  “没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合约。”

  “为什么,怀德,在这种要紧关头,正需要你的时候。”

  “十多年来,都是你们的需要,可有问过,我的需要?”

  说得好。

  檀中恕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张怀德,“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勤勤在心底嚷:说呀说呀,为什么不说?

  好不容易,张怀德开了口,她叹气,“我不知道。”

  窝囊!勤勤泄气。

  “怀德——”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用再加以讨论,勤勤,到你。”

  “我?”

  “你不是有话要同檀先生说?”

  勤勤清清喉咙,“是,檀先生,我也是来辞职的。”

  “什么?”

  他跳起来,动怒,一手把桌上文件全部扫到地上去。

  勤勤说:“你何必生气,且听我详细道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檀中恕额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勤勤睁大双眼,个敢再说一个字。

  “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勤勤尚想上前伺机解释,张怀德已经拉着她出会议室。

  张怀德不给她有说话的机会,“你还没去过我家,现在请你去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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