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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不用了,招待会之后,各自打道回府。”他站起来。

  张怀德把他送出去。

  檀中恕只住在隔壁,他用锁匙开了公寓门,轻轻掩上。

  壁炉旁坐着一个人,闻声轻问:“她很紧张吧?”

  “才没有,怀德说她一早熟睡,根本不理明天。”

  她一怔,随即说:“好好好,十分好,大器应当这样,不会患得患失。”

  “我也认为如此。”

  檀中恕坐到她身边去,替她整理一下搭在膝上的毯子。

  她问他:“你第一个画展紧不紧张?”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才华盖世,理所当然一举成名,有兴奋无恐惧。”

  对方笑了。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摩掌,“结果叫画评家一棒打死。”

  “他们妒忌你。”

  “你听你听,你仍然宠我,”他喃喃说,“一成不变。”

  她欲言还休,终于没有出声。

  “怡,”檀中恕忽然叫出她的名字,“到今天你还不肯把真相告诉我?”

  她震惊,看着他,眼内有一丝惶恐,生怕他怪她。

  他把她的手放在脸边,“我感激你那么做,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她声音颤抖,“你真的原谅我,说,说你不计较。”

  “我所需要的,不过是与你在一起,评论如何,不值一哂。”

  “但那不是正确的评论,是受贿后故意歪曲事实。”

  檀中恕沉默。

  “我扼杀你的事业,把你拘在身边,你原谅我?”

  檀中恕说:“我有檀氏画廊,已是任何人梦寐以求的事业。”

  “但你从此以后没有作过画。”她有点激动。

  “因为你不喜欢,你不是以为我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吧?”

  “你真的为我牺牲了。”

  “静一静,静一静,廖怡,廖怡,请勿无中生有。”

  她惨淡地笑,轻轻抚摸他的浓眉,“我俩似着了魔,中恕,我俩不能自己。”

  “够了,你得休息了。”

  “休息,永久安息的日子都己近在眉睫,何用心急。”

  檀中恕恼怒,“为什么要这样说!”

  “请不要否定事实,”她恳求他,“请接受它。”

  “明朝我们去长岛寻访一位隐居的中医,他定有办法。”

  “中恕,我很累,我不想再去,这一年内我们已看遍全世界的名医……”

  “请你再努力一次。”

  “何必再折腾。”

  “为我。”

  她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说:“好的,为你。”

  檀中恕轻轻把廖怡的轮椅推进房去。

  窗外已经漾漾亮。

  早晨清凉的空气使瓶中一大束白玫瑰更加芬芳。

  勤勤根本不愿意起床。

  她老认为床褥之上,电毯之下,就是她的家乡。

  但是别担心,张怀德自有办法,连她都没想到会做起保姆来。

  “起来,脸蛋睡肿了不好看。”

  “我不关心。”

  “小姐,八点钟了。”

  “招待会是十一点。”

  张怀德老实不客气把一条湿漉漉的冷毛巾搭向勤勤脸上。

  勤勤静了三秒钟,才嚎叫起来,她终于醒来了。

  一班侍从已在房外等候,立刻替她妆扮,一切已无新鲜感。

  假的次数多了,真的也变成假的,比假的还假。

  勤勤出场时一如彩排般镇定矜持,冷冷面孔,嘴角朝下,并无欢容,像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就差那么一点点,便会生出厌倦。

  呵诀窍在千万不要似小老鼠第一次偷到油吃。

  勤勤做得非常非常好。

  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看台下记者群,人不是很多,十来二十位仁兄仁姐,目光好奇地看着她,勤勤忽然生出顿悟,噫,这也并不是真的记者,辜更轩画廊早已买通这些人。

  勤勤觉得再荒谬没有,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报章用得最多的,便是这一张带笑的照片。

  评论写的都是陈腔滥调,滑不留手,不亢不卑,读了也是白读,从头到尾,没有得罪任何一个人。

  但是把这一堆外文剪报回去整理一下在中文报章重刊一次,效果可惊人了。

  化那么多财力物力,为只为栽培文勤勤一个人成名。

  这也是种心血,但勤勤老觉得他们走错方向,檀氏应该找师傅来好好指导她把画画好,然后再搞这些宣传伎俩。

  怎么本末倒置了。

  身为受益人,勤勤什么都不敢说,签约以来,她还没有动过笔。

  技痒了,拿一本白纸,取过铅笔,做起速写来。

  大百货公司里的风光,街头卖艺音乐师,喷水池边吃热狗的小职员,教堂侧旧坟场,各式小贩,地铁残景,戏院街门口,唐人街,渡海轮、银行区……

  很快画满一本,顺手扔在一旁,就收拾行李回去。

  被张怀德在临走时发现,惊呼一声,揽在怀中。

  勤勤问:“干什么?”

  “你的作品?”

  勤勤点点头,笑说:“涂鸦耳,家中还有一百多本。”

  张怀德爱不释手,“唉呀,没想到你真的会画画。”

  勤勤啼笑皆非。

  张怀德珍重地将画册放入手提行李袋中。

  辜更轩亲自来送飞机,声言这次展览是一个成功。

  勤勤只是笑。

  她驻守会场一星期,参观者寥寥可数,工作人员闷得磕睡,成功?

  就算有人进场,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像是上了当似,又深觉跑错地方,兜个圈子就匆匆离场。

  当然,如果算一算画的销售量,展览还是成功的,略够水准的一些,都已变成私人珍藏。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总是个开始,勤勤不介意尝试。

  老人轻轻地说:“首先,要使人认识你,这并非容易的事,可能需要三两年时间。”他劝她耐心做工夫。

  真的,要做到名字家传户晓,实在不易,只怕不汤不水,人们好像有个印象,但又记不清楚,这才尴尬,那还不如完全没有名气的好。

  勤勤微笑,“我明白,我可能没有成就,但我会出名。”

  老头子笑起来,每根白发都像要竖起飞舞,好不精神。

  “再见。”勤勤与他握手话别。

  她又看到他腕上的细细纹身号码。

  勤勤终于到了家,拥住王妈,她几乎不愿放开双臂。

  王妈身上有一股油腻昧,平常勤勤十分介意,这一刻她认为这股味道就代表温暖的家。

  “成为大画家没有?”

  勤勤摇摇头。“我们不说这个,杨光有没有找我?”

  “有,找过两次,号码我记下来,搁你房间里。”

  “母亲呢?”

  “你珉表姐一家人约她出去吃午饭,近日她们走得很勤。”

  “依我说,”勤勤不以为然,“就不必去看这些人的嘴脸了。”

  谁知王妈笑,“小姐,嘴脸是会变的。”

  勤勤讶异地抬起头,这个没受过教育的老帮庸,满嘴醒世恒言,不知从何而来,却句句动听。

  王妈拍拍勤勤肩膀,“让她去享受享受吧。”

  进到书房,发觉成叠外文报纸,文勤勤的消息全在上面。

  咦?

  王妈说:“画廊那边先两日派人送来给你母亲过目的。”

  真周到真有系统条理,什么都想到了,勤勤好生感激。

  “太太不知多高兴,看完又看,也带出去给亲友看。”

  专人精心发布的假消息果然生效。

  勤勤笑笑,不语。

  “小姐,你走运了。”

  勤勤不希望人家说她走运,勤勤希望人家说她名至实归。

  她回到房中,照字条上号码,拨给唯一的老同事及老朋友。

  杨光即刻来接电话,“啊大明星回来了。”纯开玩笑,并无恶意。

  “你在什么地方?”

  “我搬了出来,在远郊租了间小公寓,想请你过来玩。”

  “在何处工作?”

  “在家工厂做画匠,把货交给批发商,以图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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