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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琦琦!

  不错,她正是琦琦。

  记忆中,琦琦比求真大几岁,可是此刻的琦琦,看上去只得二十余岁,脸容光洁无暇,五官秀丽,正是当年卜求真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求真先是呆呆看着她芙蓉般的笑脸,忽然之间鼻子酸了,双眼润湿,想到当年她自己何尝不是个标致女郎,卡叽裤,白衬衫,一对银耳环,已经叫男生称赞,“卜求真毋须衣妆已是可人儿”,可是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求真摸了摸斑白的鬓脚,忍不住问:“琦琦,你把你自己怎么了?”

  小郭一听,立刻顿足,“女张飞就是女张飞。”

  “求真,”琦琦婀娜地站起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托赖,还过得去,你呢?”

  琦琦微笑“不如你,求真,你真做得到优雅地老去,连头发都不染。”她握住求真的手,“我没有勇气,我妄想留住时光。”

  “可是你做得很成功。”

  小郭叹口气,在一旁坐下。

  求真好奇问:“是哪个大国手的手术?几可乱真。”

  琦琦笑了,“求真一张嘴活脱脱像她那支笔,锋利无比,老友都下不了台。”

  小郭冷笑,“有勇无谋,所以她一生成绩止于此。”

  求真立刻回嘴,“可是我吃的穿的,也不比你差。”

  琦琦诧异,“这同以前的聚会气氛没有什么不同嘛。”

  求真却惆怅地答,“有分别,现在斗完嘴,会觉得累。”

  琦琦掩住嘴,俏丽地笑弯了腰。

  求真到这个时候才由衷地说:“琦琦,看见你真好。”

  琦琦作上世纪七十年代打扮,时光倒流,美艳中带些诡秘。

  不过,不相干,琦琦的智慧与温柔仍在,琦琦仍是卜求真的好朋友。

  琦琦终于解答了求真的疑难,“我的医生,姓原。”

  卜求真站起来“啊”地一声,“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原医生。”

  “正是他”琦琦笑笑。

  “他年纪也不小了吧?”

  “我没见到他。”

  求真讶异,“怎么会?”

  “我已全身麻醉。”

  原来如此。

  “负责替我接头的人是小郭。”

  求真看小郭一眼,他也真肯为她。

  琦琦的声音很轻,十分感慨,“在将醒未醒之际,我听到原医生与助手的对话,立刻有顿悟,可是彼时矫形手术已经完成,太迟了。”

  “他说什么?”

  “他说:‘你看,换得了皮,换不了心,又有什么用。’”

  “啊。”

  “你瞧,求真,我此刻是多么滑稽,一颗七老八十的心,被闲在少妇的躯壳内,不三不四、不老不小,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琦琦语气中的嘲弄与悲哀是真实的。

  求真却上下左右打量她,“之后,你还会不会老?”

  小郭“嗤”一声笑出来。

  “什么样高明手术都敌不过似水流年。”

  求真叹息,颔首。

  “求真,你最近的文字越发精练,充满活力。”

  “退休后,不计较名利及营业额,压力显著减低,一支笔也活了起来。”

  “唉!小小的卜求真也已退休了。”

  求真搔搔头,“真不晓得时间统统溜到哪里去了。”

  小郭说:“我们这次聚会,大题目就是讨论时间。”

  求真诧异,“时间?”

  “或是正确地说,讨论一下,时间是否即系缘分。”

  求真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一饮而尽。

  她笑笑说:“你的意思是,假使有少年来追求琦琦,琦琦会不会接受?”

  没想到温柔的琦琦这次抢先回答:“我一定接受。”

  “什么?”求真惊异。

  “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从未深爱过,我渴望被爱,也希望爱人。”

  求真的眼光自然而然看向小郭。

  小郭却心不在焉,站起来,“你们慢慢谈,”

  求真问:“你到何处去?”

  他挤挤眼,“我去看看甲板上有无美女。”

  “祝你看得眼红。”

  他出去了。

  小郭一走,琦琦反而不再谈那个题目了。

  求真说:“我猜,在我们心底某处,有一部分,永远个会老,永不停止盼望,亦永不甘心服输。”

  琦琦笑:“求真,你有孩了吗?”

  求真摇头,“没有。”

  “也没有领养?”

  “责任一样大。”

  “可以寄养在育儿所里。”

  “那还不如不要。”

  “求真,你始终认真。”

  求真讪笑,“哪里,追求完美,又不够力气,落得寂寞下场。”

  琦琦拍拍她手背,“我们也到甲板上去看看风景。”

  琦琦披上一件黑色大氅,更显得肤光如雪,唇红齿白,她被求真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来”,求真说,“陪外婆散散步。”

  才出门,就碰到一位年轻人,看到琦琦,热情地打招呼,爱屋及乌,顺便对求真说:“伯母,走好。”

  求真喃喃说:“不是外婆,只是伯母吗?我赚了二十年了。”

  琦琦啼笑皆非。

  她俩碰到匆匆赶至的小郭。

  “正想来找你,求真,过来,过来看这一对男女。”

  求真问“就是刚才你叫我看的那对?”

  “是,他们又出来了。”

  小郭没有回头,但是眼珠子转往左边示意。

  求真心中笑,真好兴致。

  她把目光朝那个方向转过去。

  不错,一男一女。

  衣着考究而低调,修饰整洁,他俩正对坐着玩纸牌。

  男的约三十余岁,长得好不英俊,求真年轻的时候,像一切少女,喜欢俊男,自订一套评分制度,像这位先生,足可打九十分。

  与他玩扑克牌的女子却已白发如银丝,是一位老太太,从脸胚身型看来,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美女。

  他们,可能是一对母子。

  孝顺儿子亘古少见,这位先生十分难得。

  这么些年了,求真也已炼成一对法眼,一眼瞄过去,她那资深记者灵敏的触觉已将整幅图画收在脑海中,她不觉有何异样。

  求真问小郭:“他们是谁?”

  “你说呢?”

  “母子,好出身,感情也融洽,懂得亨受生活,此刻儿子陪母亲散心,媳妇与孙子稍后齐来会合。”

  “说得很好。”

  求真看向琦琦,“事实不是这样吗?”

  琦琦微笑,“适才何尝不有人把你我当母女。”

  求真一怔。

  她当然知道都会中有一种男子的职业是服侍年长女性。

  不,她摇摇头,人的气质受环境影响,这位俊朗的男士,肯定身家清白。

  只见他们扔下纸牌,站起来,走到栏杆另一头

  他搀扶着她,她靠在他肩膀上,他宛如玉树临风,但是她已老得瘦弱佝偻了。

  “求真,我要你记住两个名字。”

  “请说。”

  “那男子,叫列嘉辉,那女子,叫许红梅。”

  名字相当普通,简直不容易记得住。

  小郭再加一句,“他们是情侣。”

  求真立刻说:“不可能。”

  小郭瞪她一眼,“什么都有可能,永不说没有可能,一声不可能便剔除了科学精神。”

  求真忍气吞声,虽然大家都老了,但她始终视他为长辈,求真有个好处,她尊重长辈。

  “而且,卜求真你不用脑,你以前曾经见过这对男女,只不过早已丢在脑后。”

  求真“啊哈”一声,“小郭先生,我不致如此不济,我若见过那位俊男,什么年份什么地点何种场合,讲过哪些话,保证记得。”

  小郭似笑非笑地看着求真,“我打睹你已忘记了。”

  求真叫琦琦解围,“琦琦,你管管他。”

  琦琦说:“这次我不帮你。”

  “什么?”

  “你见他们的时候,我也在场。”

  求真“哗”一声叫出来,“那是什么年份,咸丰年?”

  琦琦笑,“不,没有那么远,约三十五年前,求真,在脑海中搜一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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