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贺听见,立刻去看,“在这里了,谢谢。”
  他居然心无旁骛,低头离去。
  芳好笑得鼻酸。
  她还来不及站起来,方有贺碰地一声又推开门:“芳好!”
  芳好只得说:“可不就是我。”
  他走到灯光下,芳好凝视他。
  他五官英俊如昔,可是少了轻浮,添了厚实。
  有贺也看牢芳好,她似乎更瘦了,面孔只一点点大,但气色甚佳。
  他微微笑,忽然之间混身血液流动,全体细胞活转来。
  他福至心灵,灵机一触,把手中文件交到芳好手中。
  “还站着?快与兰嘉郡联络,威坚逊那边讲的土话不好算英语,大抵只你一人懂得,”他拍两下手掌,“快,快,开工!”
  他匆匆回到自己办公室,抹去眼角眼泪,伏在桌子上,喘口气。
  好了好了,她回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十章
  不到廿四小时,人人都知道叶芳好回蝴蝶这件事。
  林泳洋回到家,大声叫妻子出来。
  亮佳问:“什么事?”
  泳洋说:“你坐好,我有惊人消息告诉你。”
  亮佳微笑,“医生忽然发觉,我怀的是双胞胎。”
  “你听着,叶芳好回到蝴蝶,已开始办公,与方有贺并排工作。”
  亮佳一怔,忽然号啕大哭。
  泳洋知道她欢喜过度。
  他拥抱她,“真是本年度最佳消息。”
  亮佳抹乾眼泪,“他们几时结婚?”
  “喂,一步一步来好不好,你别贪心。”
  “有贺胖了那么多,他丑得不像样子。”
  “你放心,芳好才不会嫌这些。”
  “他们真正冰释前嫌?”
  泳洋笑,“不是我偏帮有贺,他与她有什么前嫌?”
  “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有贺明明追求芳好,却又忽然回到旧情人身边。”
  “但是芳好失去蝴蝶与他无关。”
  亮佳想一想,“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总之今日他们在一起就好。”
  “我也这么想。”
  叶太太却不同意。
  “你看,做男人多舒服多容易,一声浪子回头,得其所哉,毋需交待前事。”
  亮佳轻轻说:“方有贺也不算是浪子。”
  “绯闻满天飞,差些做了人家私生子的父亲,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我们会包涵他。”
  叶太太长叹一声,“还有什么办法?”
  “芳好与他志同道合。”
  “芳好年纪老大,不然还怎么样?”
  亮佳辩说:“芳好选择很多,有本事的女性不论年岁,巴巴拉华德斯七十高龄仍是美国电视新闻的一颗明星。”
  叶太太面色详和起来,“你总是维护芳好。”
  亮佳双眼发红,“芳好时遭人误解,她又孤傲,不屑解释,而且不到三十岁便被人扣上一顶大龄帽子。”
  叶太太不出声。
  亮佳说:“我们最好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任他们自由发展。”
  叶太太问:“一字不提?”
  “是,完全不闻不问。”
  “不大好吧?”
  “芳好会感激我们。”
  叶太太说:“我愿意合作,我亏欠大女,我一定尽力成全。”
  亮佳说:“那我去通知有成及结好。”
  他们一家商量妥当。
  门铃一响,原来是大小姐来吃午饭。
  她抱怨肠胃敏感,酸的辣的都不能进口。
  老佣人说:“我去做红米粥,加两粒盐,最暖胃。”
  大家陪着她闲话家常,绝口不提蝴蝶,也不说方有贺这三个字。
  如此忌讳,当然需要高度技巧。
  不久叶太太便觉得头痛,告退出门去打牌。
  亮佳说:“最近情绪是有点异样,喜怒无常,忽尔十分悲哀,觉得没有把握做个好母亲。”
  芳好安慰:“尽力而为罢了。”
  亮佳紧握芳好双手。
  “别怕,我们这帮阿姨及婶婶一定支持你。”
  “芳好,生育期间,倘若我有三长两短,请你帮我带大这个孩子。”
  芳好举起一只手发誓,“李亮佳健康活到一百岁我也会尽力照顾这个孩子。”
  泳洋惊问:“你们在说什么?”
  车亏这时门铃响了,佣人去开门,惊喜地:“方先生来了。”
  泳洋与亮佳一起别转头,假装看不见他,只是说:“客厅墙壁这只蛋黄色真漂亮,我们的婴儿室也可以用这个。”
  芳好见了有贺,对结好说:“我们去广告协会看最佳广告短片选举,要不要一起来?”
  有成说:“我没有兴趣。”
  结好答:“我要陪亮佳覆诊。”
  各适其适。
  有贺与芳好坐一辆车里。
  芳好笑,“他们多么小心翼翼假装一切如常。”
  有贺也说:“难为他们,这样有幽默感。”
  芳好感慨,“家母不擅做戏,所以避席打牌去了。”
  “结好与亮佳也十分耿直,只把我当作透明。”
  两人笑了一会。
  稍后,芳好说:“我知做男性内衣并非火箭科技,只是一项小生意,不会导致世界和平,或是拯救饥民,但是做一件事总得做好它,我自觉很满足。”
  “我也是。”
  芳好笑起来,“几时变得这样服从。”
  “我由衷同意,并非应声来。”
  芳好说:“去看戏吧。”
  那一日他们遇见许多熟人,因为生意成功,朋友数量忽然增加,都亲切地走近招呼,溢美之词满天飞,而且,很明显地把他们当作一对。
  散场,芳好表示她只喜欢一只广告。
  “可是健美少女用大铁鎚在沉默大众前击破黑白沉闷大银幕那则?”
  “那个太激烈了。”
  “让我再猜:是妻子误会红色T形内裤属于第三者,结果,原来是丈夫自用。”
  芳好说:“我在想,蝴蝶可需考虑生产这类内裤。”
  “你娱乐也不忘工作,难怪刚才行家纷纷赞美。”
  芳好失笑,“那不过是江湖手足给面子捧场之语,听了舒服,过一会也就罢了,怎可信以为真,明早起床,你我还是得辛劳工作继续努力,千万不可骄傲。”
  说完,自觉口气真像个大姐,不禁笑出来。
  有贺自然也笑。
  “许久没听到满招损,谦受益这种话。”
  芳好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有贺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她,她又退回原地踏步。
  芳好轻轻说:“带我去吃那款鲜美无比的云吞面。”
  “立刻去。”
  这样过了三个月。
  天气已经开始潮热,芳好换上短袖黑色或白色小小上衣,结好仍然穿她锺爱的五十年代斜纹裁的花裙子,而亮佳腹部隆然,走路小心。
  叶太太每隔个多星期便问一次:“有消息没有?”
  “如常。”
  “没有进一步?”
  “没听说。”
  “还没有求婚?”
  “也许有开口,不过大家不知道。”
  “你们没留意芳好眉梢眼角?”
  “她很愉快很满足,我们看在眼内,代她高兴,觉得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他有无把公司股份拨她名下。”
  “芳好不会接受。”
  “芳好纯是雇员?”
  “正确。”
  “喔哟。”
  “亲爱的母亲,蝴蝶公司由你亲手出售,叶芳好从此走到哪里都是一名伙计。”
  “你们一直没有原谅我。”叶太太懊恼。
  大家笑而不答。
  “所以我盼望有贺与芳好有个结果,那样,证明我做得对。”有些人就是希望同时拥有里子与面子。
  “是是是。”
  天气热了,有贺比较喜欢芳好穿短袖,她的手臂比想像中丰硕一点,但吃那么多也不胖实属难得。
  白衬衫内可隐约看到内衣痕迹,当芳好背着他,他便爱怜地注视她纤细背影。
  那一个黄昏,他俩在公司商量一项设计,肚子饿,叫人买来一客总会三文治,一人一半,就那样吃了当一餐,许久没坐下来花两三个小时吃顿饭,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