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好抬起头来,什么?
有贺双手插在袋里,缓缓说下去:“那人头发已白,三五七年后,必然老态毕露,届时,要你调转头来照顾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芳好看着他。
这人,说他聪明,又这样憨钝。
她轻轻说:“那是家父来送礼给结好。”
“嗄,”有贺绽出意外笑容,像捡到什么宝贝一样欢喜,“是叶先生?好不年轻,早知立刻打招呼,我即时去准备饭局——”
“他走了。”
“呵!这样匆忙?”
“家母也要负一半责任。”
两人回会客室坐下,芳好本来还想多说几句,有贺也乐意听她心事,可是海外询问电邮及电传纷沓而至,都有关杜索道夫展览过的内衣品种。
芳好与助手立刻忙碌起来。
工作就有这个好处,不由人不收拾闲情,专注投入正经事。
芳好有贺二人有商有量。
“不,我们不做女性内衣,这方面毫无空隙可乘,早已堵得死死,高手都争得头崩额裂,无谓染指。”
“是,我们会考虑设计小童内衣,童装多采多姿,各名家都抢这个市场,可是内衣粗制滥造,并无太多选择,有得发展,可立刻着手研制。”
“原来特大号以及特特大号有如此庞大市场,比预料中更加理想。”
芳好兴奋,双眼泛出晶莹光彩。
有贺看着她,心想:这女子最漂亮是一双大眼,配衬她精致白皙的面孔,秀丽无匹,不过在脂粉丛中,如此淡素,非得留神才能欣赏得到。
说她聪敏,她却这样大意,存心骗她易如反掌。
有贺一进门就看见他们父女喁喁细语。
有贺少年时见过叶先生,立刻认出他,不过不想打扰人家父女相众。
在电梯大堂,他看见芳好黯然神伤,露出柔弱一面,方有贺恻然,决定误会那是她的分手男友,转移芳好注意,以博一笑。
那一招十分有效。
芳好像是愿意拉近距离,说几句心事,可惜公事夺去她的注意力。
不久贺成催他回去开会,他只得告辞。
芳好看着他背影。
人不是坏人,不过名誉欠佳。
案上有份报纸,登着他走出飞机场的照片:长大衣里边穿着西装,阔步而行,英俊潇洒,比任何一个明星好看。
可是,正经生意人怎么会上娱乐版,那日幸亏闪避及时,否则连她也拍摄进去,届时水洗不清。
芳好坐下来。
抑或,她不是嫌他这种锋头,而是妒忌他生活如此精采?
有人推门进来。
是结好来找她。
“他来过了?”
芳好把那盒金币奉上。
结好打开一看,气结,“送这个有甚么用?既不能穿又不能戴,亦不能够做摆设,更不能卖出,只好收保险箱。”
“将来会得升值。”
“一定是人家送他,他觉得无用,顺手塞到这边来。”
“结好,不可这样说话。”
“我不要。”
她把盒子扔在一角。“他为什么怕见亲生女儿?”
“你为什么不去见他?”
“免遭那个女人白眼。”
“胡说,你从来没见过他现任伴侣。”
“我对这个父亲没有感情。”
“你希望他送你什么?”
“现款,我宁收现款。”
“那么,金币卖给我好了。”
她写张支票交给结好。
结好收下支票,如释重负,她根本不是需要现款,她不想接受缺席父亲的礼物。
她对姐姐说:“金币可在年终送给最佳员工当奖品。”
是吗,芳好从来没在父亲手中得到过什么,她会留下当作纪念。
不一会有成上来接走结好,顺带给芳好带一盒糕点。
芳好挑一件粟子蛋糕,其余交同事分派。
正当她一个人在房内看报纸吃茶点之际,有人通报:“叶小姐,一位区先生找你。”
“呵,请进来。”
那一定是蒲东制衣的区氏提早来访。
芳好站起来欢迎,但是进门来的,却是区汝棠。
芳好怔住。
怎么会是他。
她心中只有蒲东制衣,再也没想到是这个人。
有贺说得对,再大的伤痕慢慢也会愈合,人又活下来了。
芳好停一停神招呼他,“请坐。”
区汝棠笑笑,“仍是粟子蛋糕?记得一次你吃这个吃得饱滞,要看医生。”
芳好不出声。
他坐下来:“听说蝴蝶公司的咖啡用夏威夷蓝山牌,特别香浓。”
助手已经斟出奉上。
区汝棠喝一口放下。
芳好看着他,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芳好,我手上有一只新产品,想找商家合作。”
芳好轻轻说:“我可以介绍几间可靠的生产商给你。”
“我已接洽过黎氏及杨氏:他们不感兴趣。”
“店大欺客,最不要得行为。”
“我想到了你。”
“蝴蝶是一个小代理,我们好像一间出版社,我们不做印刷,也不写作,我们找到有潜力作家,才与印刷厂接洽,出版图书,中间赚一个佣金。”
“可是蝴蝶声誉很好,许多新人都得到机会。”
“你有什么新产品?”
“全在这里,芳好,你是识货内行之人,请参阅,这张是资料磁碟。”
“是否一种新款神奇衣料,可使人年轻十年?”
“是—种新防细菌原料。”
“我答应你会好好研究。”
“谢谢你。”
他熟络地取过芳好面前的蛋糕碟子,把剩余蛋糕吃完。
区汝棠告辞。
他离开以后,芳好发呆。
这人故意做出一连串亲昵动作,用来打动她,提醒他俩与众不同的关系。
效果却相反,不止是暧昧,简直有点猥琐。
比较起来,方家两个男生活泼爽朗得多。
区汝棠带着新发明上来寻求合作,为什么不找日籍亲戚投资?想必是东洋人经济太差,不愿冒险。
要不,他与姻亲的关系不大好。
芳好不想猜测,她把瓷碟收好,问母亲家吃饭。
叶太太讽刺她,“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
芳好不出声。
又担心,“瘦了一个圈,何故?”
“妈妈,”芳好握着她的手,“为何还自称叶太太?”
她母亲一怔,随即叹口气?“不然叫什么?陶女土,抑或陶小姐,还是陶大姐?女性到了中年,选衣物难,找称呼也难,有儿有女,不叫太太叫甚么?利氏去世快三十周年,他遗孀仍然叫利夫人。”
“若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呢?”
“若是董事长,叫王董事,若是署长,叫张署长。”
“没有工作呢?”
“既无丈夫,又无工作,这叫什么?叫脚底泥。”
芳好忍不住嗤一声笑。
叶太太说下去:“我也想过这点,待你俩都出嫁之后,我了无牵挂,才改姓换名未迟。”
“喂,”芳好大奇,“这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缘何把账算在我们头上?”
“做叶太太,顶多被人说是弃妇,做陶女士,彷佛已经抛夫离子,亲家会有疑惑。”
“妈妈太多心,何必理会他人说什么。”
“芳好,太潇洒等于不合群,人是群居动物呢。”
“妈妈讲起社会学来了。”
“芳好,”叶太太凝视大女,“近日你心情大佳,渐有笑容,为什么?”
“妈,蝴蝶接了几十万打生意。”
“不是因为方有贺?”
“谁,呵,那人。”
“你们现在是亲戚了。”
“对,妹夫兄长是我什么人?”
连叶太太都迟疑,“可是表兄?”
芳好又笑。
叶太太问:“亮佳什么时候回来?去了这么久,她很少这样飘忽。”
就在这个时候,佣人进来说:“李小姐英国长途电话找大小姐。”
芳好心一动,一定有重要的事。
叶太太在一旁说:“让我也说两句,我左臂五十肩旧患复发,疼痛难当,那只药膏已用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