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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我问:“时辰到了没有?”

  “快到了。”方中信扶着我,“剧痛已经开始?”

  我点点头。

  “坚强一点。”他拥抱我。

  他们数人把我的车子放在一个很奇怪的方位,着我坐好,关上车门。方中信自车窗伸手进来与我握住。

  “不要害怕。”他脸色苍白。

  我嘴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纳尔逊说:“方先生,请你即时退开,彼方即时将加强万有引力接她回去。”

  方中信松开我的手,车窗自动关上。

  我瞪着眼睛看牢方中信的面孔,即使看多一秒也是好的,他似乎在大叫,表情痛苦,纳尔逊把他用力拉开。

  我用手敲着车窗,忽然之间觉得肉体与心灵的痛苦已到极限,无法再承受,我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用力推打着车门,要出去与方中信会合。

  就在这一刹那,身体如触电般震抖,如化为飞灰,被风吹散,有说不出的痛快。

  是死亡吧,一切不存在,连痛苦在内,多么好,不禁感激得落下泪来。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一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第十九章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很久很久之后,恢复知觉时,我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她一直哭泣,宛如婴儿来到尘世。”

  “也亏她了,这四十五天,一定吃足苦头,况且迷途也不是她的错。”

  “她现在没事了吧。”

  “苏醒了。”

  “前数名迷途者就没有她这么幸运。”

  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一瞬间思潮纷沓而至,吓得我连忙合上眼睛,想把记忆关在门外。

  “让她休息吧,从这里开始,我们交给组长。”

  她们离开房间。

  我知道我回来了。

  房间里的气味并不陌生,一种洁净的、消毒药水味道,在我们这里,很难嗅到其他的气味。

  我缓缓转动头部,的确已经回来了,但为什么不觉高兴?

  快可以看到丈夫与孩子,应该喜悦才是。还有母亲,失踪四十五天,她对我一定牵肠挂肚。

  但是方中信……他在我临走一刹那的表现好不激动,硬生生要两个有感情的人分开,实在是残忍的事。

  我紧闭着眼睛,面壁而睡,热泪仍然夺眶而出。

  待他们的组长驾临,把我这部分的记忆拔除,就不会伤心落泪,也许他们真的是为我好。

  有人推门进来。

  “好吗。”他声音很轻快。

  这就是刽子手,来谋杀我美丽而哀伤的记忆。

  我拒绝转过头去。

  他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吃了很多苦吧,抱歉令你痛苦。”我维持沉默。

  “那些不必要的记忆,徒然影响你以后的生活,相信我们,消除了只有对你好。”

  我忍不住冷冷的说:“你认为会对我好。”

  那人并没有生气,“社会上有许多传统的价值观,不由你不信服,譬如说,孩子必须做好学生,用功读书,谁说过成绩优异会使他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但父母都希望他勤奋向学。”

  我说:“我是成年人。”

  “对国家来说,你也是需要照顾的一份子。”

  我苦涩的说:“强制执行便是爱护?”

  “你是个母亲,你应当明白,当孩子们不懂得选择之前,你得为他们作出决定,让他们踏上正途。”

  “专制。”

  他不再说什么。

  过一会儿他问:“你准备好没有?”

  我惊恐的转过身来向他求情,看到他的面孔,我呆住。

  “纳尔逊!”我冲口而出。

  这不是纳尔逊是谁?

  金发、蓝眼、英伟的身材,跟小纳尔逊一模一样。我们刚刚分手的,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弄糊涂了,到底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份?

  他也一呆,纳罕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激动的说:“纳尔逊,弄什么鬼,你怎么也来了?”

  他诧异的说:“我们并无见过面。”

  我气,“你是不是纳尔逊?”

  “是,我确姓纳尔逊。”

  “太空署的纳尔逊准将,是不是?”

  “那是家父,我是纳尔逊三世。”他跳起来说。

  我如木雕泥塑般坐在病床上。

  他的儿子!

  不是他,是他的儿子。

  我真是呆,还在努力抓住五十年前的事与人。

  他却耸然动容,“你见到家父?”

  我点点头,连忙问:“他还在吗?”

  “家父于二十年前一桩意外中丧生,”他黯然,“当时我还很小。”“但是你承继了他的事业,而且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顿时与我熟络起来,“是家父协助你回来?”

  “是。”

  他露出钦佩的神色来,象是向他父亲致敬,心向往之,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一直在想,是哪个科学家协助你与我们通讯,是谁使你不损毫毛的回到二零三五年,原来是家父,”他自豪的说:“我太高兴了。”

  我疑窦顿生,“其他的人呢?”

  “什么?”

  “那些掉进时空洞穴,却又没运气碰见纳尔逊准将的那些人呢?”

  他不语。

  “他们都死了吧。”

  “小姐,你问得太多了。”

  “你们没把握接引他们,但有足够力量摧毁他们。”

  纳尔逊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人类的进步一定自科学实验而来。”

  “呵是,牺牲一些平凡的生命不算一回事。”我愤慨的说。

  纳尔逊忍无可忍,“你又损失了什么?手术之后,一切恢复正常,你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方中信,要我忘记方中信,万万不能,我握紧拳头。

  “纳尔逊,我有一项请求。”

  “请说。”

  “你可否网开一面?”

  “不可以。”

  “为什么?”

  “你知道太多,把你所知的宣扬出去,会构成某种危机。”

  “我不会说一个字。”

  他摇头,“谁会冒这个险?”

  “你可以读我的记忆,我不能够瞒你——”“我亦不过照上头命令办事。”

  “纳尔逊!如果令尊也象你这般公事公办,我根本回不来,早已成为他们实验室的活标本,纳尔逊,看令尊的面子也不行?”

  “小姐,我已经和你说得太多,你要这段无用的记忆来做什么?我不明白。”

  我悲哀的说:“我不怪你,我们这一代,早已忘记温情。”

  他叹一口气。

  我看着他,失望的说:“你不象你父亲,他是个热诚的人。”

  “是,”他说:“在一次升空实验的意外中,为着救同事,他奉献自己的生命。”

  他不再说什么,按下传话器,叫助手进来。

  我也不再挣扎,绝望地瑟缩一角,任由宰割,感觉如实验室中的白老鼠。而失去希望,比任何剧痛的感觉更可怕。

  我睁大眼看着纳尔逊,他不敢与我眼神接触,别过头去。

  助手熟练地抓住我的手臂,替我注射,我在心里面焙暗的说:老方,再见。

  我闭上眼睛。

  助手问纳尔逊,“可以开始了,组长。”

  “等一等,我想读一读她的记忆。”

  “好的。”

  我渐渐堕人黑暗中,待我醒来,一切痕迹都会消失。我苦笑,老方,真对不起你,在你待我一片真心,可惜明天若有人问起你,我会茫然,说不认识你。

  唉,人类进步得连保留一点回忆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喃喃念着方中信的名字,作为最后的怀念,直至失去知觉。

  故事并没有完。

  要是真的忘记一切,又如何写下这么多细节,叙述过去四十五天中的遭遇。

  先听见丈夫的声音。

  他说:“叫她不要开快车,肯听吗,当然不,偏要玩帅,出了事,叫大家担惊受怕,没觉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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