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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页

 

  我半觉安慰半觉辛酸地坐在沙发上瞌睡。

  外婆是不会好的了,母亲在老方这里可能要往上十多年……

  门铃响。

  “老方,是你吗?”

  女仆去启门,我迎出去,看到们外站着位女客。

  见到女人,第一个反应是:又是老方的甚么人?停晴注视,发觉是我最盼望见到的人。

  “夫人。”我惊喜交集。

  她微笑。

  “夫人,没想到你会来。”

  “小方的口才好,不过我也牵挂你。”

  “他请你来的?”

  夫人微笑,“他怕你想得太多。”

  爱梅探头出来张望,畏羞地又退进房间。

  夫人讶异,“这是谁?”

  我据实说:“我母亲。”

  她一怔,不过立刻明白了,她脸上露出颇为同情的神色来,“难怪你没有走。”她点点头。

  “夫人,我该怎么办?”

  “你必须回去。”

  “我怎么走?”

  “你那边的人会呼召你,他们不会允许你留在我们的时间里,这与自然的定律不符合,你不能留下。”

  “我不明白。”

  “届时你会知道。”

  “他们会派人来带我返去?”

  “他们会搜你回去。”

  这时忽然有人插嘴,“搜人怎么搜?九子母天魔上天入地搜魂大法?”

  方中信回来了。

  夫人仍然气定神闲,她微笑。

  老方坐定,问夫人:“你那位先生呢?”他同夫人比较熟。

  “他到一个集会去了。”

  “最近他心情不好?”

  “比前阵子好点。”

  “生活那么刺激,还闹情绪?”

  我怕老方把话说造次,推他一下。

  但夫人很随和,“他说他闷。”

  “哗,他还闷,那我们这种成世对牢可可豆的人怎么办?”

  “小方,你也不必过谦。你也算是五彩缤纷的人。”

  没想到夫人这么幽默,我笑起来。

  老方讪汕地。

  “好好的对陆小姐母女。”

  “是。”

  “我要去接他,”夫人说:“我先走一步,改天再来。”

  老方送她出去。

  我进房去看爱梅,她拥着一只洋娃娃,在床上睡着了。

  保姆说:“非常乖的孩子,明天几点钟上课?”

  我根本不懂,方中信在身后说:“八点半要到学校。”

  “她的书本呢,要不要回去拿?”

  “不用再到那个地方去,几本图画书而已,我会叫人办妥。”他着保姆去休息。

  “真伟大。”我喃喃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

  我细细咀嚼这句话,倒是呆了。不不,我没听过,在我们那里,福利制度较为完善,金钱的作用远不如这里见功,同时我们对物质的欲望也较低。

  小爱梅睡相可爱,我抚摸她的小手,将之按在脸旁。

  这样小小人儿,将来一样要结婚生子,花一般年华过后,照样面对衰老,时间飞逝,没饶过任何人。

  只听得老方忽然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自发。朝如青丝暮如雪。”被方中信这么一说,我立刻明白了。

  老方低声问我:“你会不会嫁给我?”

  “我不能,我已婚,不能重婚。”

  “但那是数十年之后,现在你尚未出生,何妨结婚?”

  这如果不是狡辩,真不知什么才是。

  我摇头,“在那边我有丈夫有孩子。”

  “那算是什么丈夫?听你说,他根本不照顾你——”“我们那一代男女是真正的平等的,谁也不照顾谁,有什么事,求助社会福利。”

  “那何必结婚?”

  “抚育下一代。”

  “下一代!你们的下一代在实验室的抽屉中长大,大人不痛不痒,这也好算做父母?”

  我没有声音。

  “你听过胎胚的心跳?你尝过生育的痛苦?你可知初生婴儿如一只湿水的小动物?你根本不是一个母亲。”

  “还不是同男人一样,大家做小生命的观光客,啼,同你说男女已真正平等。”

  “可怜的孩子,从此母爱是不一样了。”

  真的,我们这代母亲再也不会似外婆般伟大。

  “我们可以结婚。”他仍不放弃。

  “我们结识才十多天。”

  “这是最坏的借口,你同你第二任丈夫认识才五天就决定结婚。”

  真后悔告诉他那么多。

  “什么第二任,我只有一任丈夫,”我说:“通过电脑,对他个人资料已有充份了解,自然可以结婚,这是我们那边的惯例。”

  “你拒绝我?”

  “我恐怕是。”

  他神色黯然。

  我握住他的手,“老方,你没听见夫人说?他们会召我回去,我终归是要走的。”

  “如果你不想走,谁也找不到你,我可以替你弄张护照,我们到可可的原产地象牙海岸找间别墅,这里的事业交给小妹,从此不问世事,我才不信未来战士有本事把你揪出来。”

  老方说。

  “老方,如果我与你双栖双宿,那么爱梅将来怀孕,生下来的谁,想一想。”

  “是你。”

  “我?我在此地,同你一起生活,是个成年妇人,怎么可能又是爱梅的婴儿?只有一个我,怎么可能同时在一起出现?”

  老方如打败仗,张大嘴,一额汗,我看了都难过。

  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不管,我不管。”他呜咽的说。

  “别孩子气,老方,这件事是没有可能的,”

  “时间为什么作弄我,为什么?”

  它一直如此:相爱的人见不到最后一面,伤心人捱不过最后一刻,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另一半得先走一步,就是感情日久生分,一切都是时间作祟,一切都是时间的惜。

  任何人都敌不过时间大神,全人类得乖乖听令于它,美女望之令人心旷神怡?不要紧,时间总会过去,她今年不老,还有明年,有的是时间,务必把小女婴变成老婆婆为止,可怕呵。头发在早上还是乌黑的,时间飞逝,傍晚就雪白了,什么也没干,数十年已过,母亲在这里是孩子,在那头已是唠叨的老人家。

  怎么办?发脾气哭泣不甘心也无用,在这一刹那我变得剔透通明,世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老方还在说:“我不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我要把你藏起来,锁在堡垒里。”

  我把他拉离爱梅的房间。

  老方很任性,他所喜爱的人与物,一旦离他而去,他会痛苦至死。

  我们默然相对一整夜,两个人的心事加起来足有十公吨重。天亮更不敢睡,因要去探望外婆。

  爱梅由保姆看着吃早餐,稍后要去上课,出门时分,她吵着要见妈妈,我答应放学接她。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体实在虚弱,却还要撑着说话。

  她的语气十分温文,令人知道她是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子,在这种时刻,她还竭力地在遏制她内心的悲痛与焦急。

  “爱梅,医生说爱梅在你那里?”

  “她刚刚上学,一会儿带她来。”

  “方太太,真不知如何感谢你好。”

  “你尽管休养,这里有我。”

  “方太太,非亲非故,怎么可以麻烦你?”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低声说:“非亲非故,我怎么会同爱梅长得那么象?”

  她没懂,她以为我安慰她,暗示我们之间存缘份。

  “方大大,坦白的说,我一点节储也无,”

  “公家医院,毋需担心。”

  她下再说话,细细凝视我。

  我多么想轻轻叫她一声外婆,又怕吓着她。

  忽然外婆拉住我的手,“你是谁?”她说:“你同爱梅的右颊都有一粒痣,不但象,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为何对我们这样好?”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没有姐妹,你到底是谁?可是他叫你来的?”

  啊,她以为变了心的人还会回头,不不不,不是她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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