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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祖斐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说不出道理,只是纳罕。

  是,她曾经诅咒过大雨天,但她也试过与伴侣在雨中散步,呼吸那清新带着濡湿的空气,热辣辣的太阳的确晒得人头昏脑胀,但孩子们喜欢在沙滩戏水,顶着同样的日头。

  没有负,就没有正,生活如条刻板直线……祖斐蓦然抬起双眼。

  “祖斐,你在想什么?”

  祖斐答:“没有什么,我有点疲倦,请你送我回去。”

  “祖斐,你瞒不过我,到底是什么?”

  祖斐嚅嚅问:“你们那里,永不下雨?”

  “要下雨当然可以下雨,再简单没有。”

  “那还有什么味道。”祖斐跌足。

  怀刚大奇,“你难道情愿走到一半淋成落汤鸡?”

  祖斐仰头叹口气,看样子他们永永远远不会明白。

  “我还是想回家。”

  “你怎么了,祖斐。”

  “只是疲倦。”

  “对,听沈培说你下周一要上班。”

  “是。”

  “祖斐,把工作辞掉吧。”

  “什么?”

  “你何必再去做那样劳碌辛苦的职位。”

  “那我做什么?”

  “你要做的太多了,教授会替你安排语文班,还有,你必需接受详细身体检查,假使你愿意,最好搬进来与我们住。”

  祖斐瞪大双眼。

  “你得开始准备了,祖斐。”

  祖斐仍然维持着那个表情。

  “祖斐,祖斐。”

  祖斐如大梦初醒,“请送我回家。”她头痛起来。

  “好的。”

  “对了,刚才程教授说要接受器官移植,他是什么意思?”

  “那是出发前最后一个步骤。”

  “把我彻底地改变?”

  “不然你怎么到我们那里去生活呢?”

  祖斐双臂抱在胸前,苦笑。

  “来,先送你回去休息。”

  祖斐跟着怀刚出去。

  车子驶出理想村,天色己晚,空气污浊,人车争道,混乱一片。

  祖斐的感觉却不一样。

  终于到家了,再乱再脏,也是天然的,每一次经过这条公路,交通情况都不一样,每次都有一点点意外的惊喜或烦恼。

  她用手托着下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到了家门,怀刚不放心,“早点休息。”

  “你回去吧,温室里的人不宜出来太久。”

  “明天见。”

  祖斐点点头。

  她推开车门,蹬蹬蹬跑回家,门口一条水渠淤塞,她一脚踩下去,溅起水珠,平日,一定引起她抱怨,这一次,祖斐不以为忤。

  难怪他们性格高贵善良、端庄,原来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黑白是非的世界里,一切经过巧妙安排,蓄意栽培出完美的人格。

  祖斐吐吐舌头,像制造糖果饼干,次货即刻淘汰。

  在电梯中,祖斐喃喃说:“我是次货,要经过改良改造才符合规格。”

  祖斐有点自卑。

  垂头丧气掏出锁匙,预备开门,冷不防人影一闪,祖斐本能地退后,嚒喝:“谁!”

  那人走出来。

  “郑博文,你吓死人。”祖斐直骂。

  “祖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神出鬼没,影踪全无。”

  “你有什么事?”

  “我们不是朋友吗?嘿,见个面,说几句话也不行?”

  祖斐打开大门,“进来吧。”

  她把自己摔进沙发,甩掉鞋子,盘起腿。

  郑博文也不客气,走到厨房去做咖啡。

  祖斐觉得轻松,在郑博文跟前,她可不必努力表现最好的一面,他们是同类,太清楚对方的性情脾气。

  郑博文做了两大杯香浓咖啡,递一杯给祖斐。

  祖斐呷了一大口,说:“还有什么漏在这里,赶快拿走。”

  郑博文却说:“听说你要移民。”

  祖斐不出声,掠掠头发,长叹一声。

  “你以为奔向西方极乐世界,一切烦恼会得迎刃而解?”

  郑博文语带讽刺。

  “我不至于那样天真。”

  郑博文放下杯子,“沈培说你认识了一位男生,姿态像电影小生,讲话客气如话剧对白,是他要带你出去,可是?”

  “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算了吧!”

  “祖斐,你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同那样的异乡客合得来吗?丢下这里所有,辞了工移了民,有什么不妥,再打回头,已是百年身。”

  祖斐啼笑皆非,“多谢教训多谢教训。”

  “沈培说你爱上了那个家伙。”

  “人家是一个很高贵的人。”祖斐瞪他一眼。

  “端庄的男女都是乏味的人,所以野玫瑰大受欢迎,还有,男人带点流气才入型入格。”

  祖斐掩住半边脸笑起来。

  “跟他跑,你会快活吗?你我都不可能习惯刻板生涯,当心一本正经的他把你当小学生看待。”

  “太不公道了,你根本不认识他。”

  “你呢,”郑博文忽然问,“你认识他吗?”

  祖斐呆住。

  “你爱上了他,抑或是他提供的新世界?”

  祖斐像是被打垮似的,泄了气,说不出话来。

  “沈培说你才认识他三个礼拜。祖斐,我同你来往一年后才订的婚,共同生活三年整,尚且无疾而终,老好祖斐,在成年人真实的生活里,一见钟情是不足够令我们死而无憾的,你想清楚没有。”

  祖斐深感诧异,认识郑博文这么久,他第一次说出这样合情合理的话来。

  “我知道我令你失望,祖斐,我无法做到你的标准,但你毋须因此离开这个城市与所有朋友。”

  郑博文又拉扯到他伟大的自我,这下子大大娱乐了祖斐,这人作风七十年不变,硬是要招揽是非上身。

  祖斐轻松起来,搭腔说道:“没办法,自从与你分手,了无生趣,只得逃避现实,动脑筋移民。”

  “哈!”郑博文既惊且喜,“这又是何苦呢?”

  他完全相信了。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他竟愿意相信这样的鬼话。

  祖斐也累了,“郑博文,我想休息,恕不继续招待。”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勿犹豫。”

  祖斐真想叫他帮帮忙,以后再不要无故出现,又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忍住不说。

  “对了,祖斐,前一阵子不是听你说要进医院动手术,怎么搞的,到底还做不做?”

  祖斐站起来,打开门,推着郑博文的背脊,把他送出门外。

  终于,祖斐失眠成功。

  枕头像塞满石卵,大床似铺上沙子,她翻过来覆过去,一直到天亮。

  上一次睡不着,还得追溯到十七岁那年,她所喜爱的小男生往外地升学那次。

  与靳怀刚在一起,无论如何都较为拘谨,有意无意之间,祖斐想讨好他,因为喜欢他,因为想配合他的气质,太努力了,当然辛苦。

  祖斐想起那些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小家碧玉,用尽心思,即使如愿以偿,也落得碧海青天夜夜心。莫要步这样的后尘才好。

  她有自己的小天地。

  工作极有前途,同事相处融洽,芳华正盛,拥有极度自由,天大的烦恼,不过是儿女私情作祟。

  祖斐忽然醒觉,她并不是不快乐。

  天濛濛亮,她起床,走到客厅,看到靳怀刚送来们茶花已经谢落,一朵朵铁绣色,萎缩在枝茎上。

  祖斐伸手去触摸干枯的花瓣,它们纷纷落下。

  花的生命在本土上一定长得多。

  这倒不是问题。现代人极少把长命百岁视为一种福气,只是那个地方实在闷得惊人。明白内情才知道一切属于刻意经营,意外之喜的境界,在他们那里,完全不存在。

  一切太过完美,像假的一样。

  除非归化他们,否则不能够一起生活。

  祖斐双目涩痛,想回到床上去。

  可是明天要上班了,祖斐打开衣柜,检查制服,只见一件件名贵套装早自干洗店取回,整齐地挂在架子上,不由得她不称赞那女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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